甘孜日报 2020年09月02日
◎刘敬
有人说,不管你经历过怎样的痛苦与忧伤,到最后都会渐渐地遗忘,因为,没有什么能敌得过时光。然而,之于一位作家,那些生命的过往,如年少的欢乐与迷惘,成长的酸楚与惶惑,如至亲的远行与诀别,故乡的炊烟与暮色……却会化为一粒粒倔强的种子,深植心底,哪怕暂时被遗忘,被记忆冷藏,但每每夜阑人静、反思内省之时,就会惊觉那一粒粒种子,从来都不曾停止生长,甚或早已枝繁叶茂——江南才俊徐海蛟,正以自己细腻传神的文字,以这本散文新著《山河都记得》,孜孜探寻人生来处,欲与时间相抗衡……
苏东坡有悼妻词云,“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作家少而失怙,倏忽已是26年过去。那样一段惨痛到无法回望不敢想象的遭际,那样一个平凡而又真实的父亲竟瞬间化成了梦里的虚拟,如何忘?怎能忘?首篇长文《父亲》,真挚,坦诚,畅达,缅怀之情蒸腾若云,弥漫于纸页间,让你我感受到了作者念念亲恩近于狂乱的一记记心跳。作家的父亲生于大山长于大山,虽为农民之子,心却不曾“安分”——对于人生意义的追寻,对于美好梦想的践行,他执著的脚步从来都是一路向前——采石,伐木,盖屋,种草药,育蘑菇,烧砖瓦,潜心自学,行医乡间,爱家助人……尽管只有小学文化,却成就了一个村医妙手仁心的传奇。乐观,执著,不屈服于命运的安排,即便卑微如草芥,却自有柔肠与担当。可是,这样的父亲终究没能避开1992年那个夏日之晨,那个黑灯瞎火的十字路口,以致殒命于突如其来的车祸——是的,“死亡一锤定音,从来不容置辩不许说情和讲理”。
然而,“写下即是永生”,在作家心里,“父亲是一位乐天派梦想家,一个唯物的有神论者,一个心慈手软的叛逆者,一个胆小如鼠的大英雄。”他常自问,“我和父亲之间究竟错过了哪些事?”并情不自禁地反复推测,以期和父亲有一种重新在人间共历世事共享天伦的可能,譬如一场远行,一次还乡,一个典礼,一程风雨路,一次乔迁新居……而末篇《万物带来你的消息》更与首篇相呼应,对父亲的忆念之情绵绵如江流灌注。尽管,正像作家在自序中所言的,“这是我迄今为止,唯一一本一次次将自己写哭的书”,但岁月多情,文字的底色终是暖的,如柔软的棉,丝丝散溢着温情的阳光,虽有淡淡的哀愁,却并不颓丧,又如煦风拂面,让你我感知到了作者在踏碎噩梦、越过低谷后,能直面心灵深处那些曾经最难忘的战栗与不安、痛楚与温柔,并最终在深情的回望里获得的坦然与平静,果决与勇气。记得动画电影《寻梦环游记》中有一句台词:“生命的尽头不是死亡,而是遗忘。”作家自然没有遗忘,他用自己的笔,让父亲借助自己的文字得以重生,永不逝去,就像先前,作家在《故人在纸一方》中,让那些远去的“故人”的灵魂在纸上舞蹈一样……
全书16篇文字,或长或短,时时处处都闪现着父亲的影子,潜蕴着对父亲的至爱深情。但在首尾篇章之外,更多的笔墨同样留给了故乡,留给了童年,留给了山乡的四季风雨,亲邻的悲欢喜乐。朴素刚直、热情良善的祖父,不识字却坚韧努力、持家有道的母亲,当爹又当妈的寂寞的外祖父;前桌女生暗送的甜凉棒冰,少年渴盼中的一双球鞋,束之高阁的一盒核桃酥;山乡入厕的尴尬与羞耻,购书抄书的窘迫与慰藉,去看飞机的雀跃与曲折……26个春秋的尘世磨砺,作家渐渐放下了悲伤,抚平了愤慨,回顾成长,那原本如影随形的层层暮色慢慢飘出少年沉重而凌乱的记忆,只留下了简单的快乐,纯真的美好,哪怕是一根茅草、一口猪油渣、一封手写信、一本缺了页的书、一只鸣唱于林间的小鸟……尤其是《黑暗里的爱与光》一篇,作者更是直抒胸臆,坦陈因着文学启蒙老师,“十四岁的我被附着于文字之上历久弥新的美捕获,蹑手蹑脚推开了灵魂宫殿里另一扇沉甸甸的门”,又因了一本本中外经典著作,“摆脱了臃肿和沉重,从冷而黑的现实的难堪里逃脱出来”,直至生命一次次蜕变,从大山而往大海,在文字里安身立命……
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掩卷回想,《山河都记得》不恰是一阙至真至诚、婉转悠扬的自然与生命的吟唱吗?日里,夜里,点点乡愁缕缕情,伴你,伴我,恍然如梦似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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