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0年12月11日
◎陈思俊
守望
朋友,远离多年
我常常把这些雪峰
想象成你们,前后左右
静静地,坐着谈心
我们出身在渝北
那些丘陵
让我们向往平原
于是去长江乘船吧
你和他顺流而下
他和她顺流而下
我独自一人往上游走了
每个人都相信自己
条条道路通罗马
后来,我揣着一叠轮船票
火车票和长途汽车票
闯入横断山。现在
面对一些雪峰说话
而你们写来的信
竟与我如此默契
都不提分手的那个日子
我只有拿着放大镜
去辨认邮戳,看哪一封信
寄自平原
阳光落在信笺上
令我想起,这些信
都曾雁阵一样飞行
它们飞过雪峰的时候
正好日出
因此,信的内容都是
我们历经苦难,而又
充满希望的心情
春天
高原独居的日子
蛛网织满瞳孔
但我没有忘记你们
横断山由北入南
捎去春天的思念
其实你们居住在都市
穿一浪叠一浪的时装
读走马灯似的面孔
这些我都知道
也知道你们还记得我
并担心我孤独
友情让人感动
仿佛春天的融雪
溅湿我的信笺
并且替我表述
如果某天阴差阳错
在这间木头小屋
我们能够促膝而谈
宗教、诗歌或者其它什么
那时,我会端出
自酿的青稞酒
面对窗前的一帘雪瀑
一块儿慢慢啜饮
清冽的雪水的滋味
我们一定能够品出
雪祭
老家的窗只装饰雨景
有声无色。我捧起
启蒙课本,看雪
伏在唐人岑参的肩头
随马蹄达达而来
门扇嘎嘎作响
我抽掉木闩就发现
屋前的小溪已注入长江
一路溯江而上,寻找源头
感觉太阳和我
都一样地散发热量
水蒸发为汽,升天为云
然后与风结伴,像我一路漂泊
这个过程就是水的过程
仿佛血液涌流周身
它们最终飘落下来
把我从头到脚覆盖
我用满头的白发留下遗言
期待一场苍茫的大雪
拥抱亘古的高原
独唱
那把老吉它只剩下一根弦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在高原,苦守一座三石灶
一缕炊烟,沐风浴雨
当我欣赏雪景的时候
没有人干涉,也不知道
自己是否愿意
我就这样生活
草原很平坦,蓝天很广阔
我总想唱一首歌
而那把老吉它只剩下一根弦
又找不着现成的乐谱
逼迫我开始学习音乐
自己填词谱曲。每一个
躲在遮阳帽下的日子
我的歌声汩汩流淌
它们既不需要伴奏
也不需要伴唱
方式只有一种:独唱
塑像
高原没有塑像
很久很久以前
一串羞涩的跫音
涉过高原沉睡的梦境
高原并没有醒来
只有几双惺忪的眼睛
闪过几粒酥油灯的火星
后来,一场
不大不小的地震
让那摞书和那串羞涩
一齐沉入梦境下面
高原平静如初
阳光下盛开格桑花哟
风雪中傲立着雪莲
歌声伴随牧鞭飞扬
那串跫音被雁翅驮起
升升升
高原的塑像
淹没于汹涌的回声
驮道
无论雪山还是草地
在高原,盐和茶
注释尽道路的全部意义
驮脚汉子们上路了
与一只苍鹰相伴
马或者牦牛
被鞭子与吆喝声驱赶
岁月踩得碎碎的
驮道上散落些许
暗红的茶叶和晶莹的盐粒
帐篷也驮在牲口背上
火塘边的女人、糌粑
青稞酒和砣砣肉
以及那夜色通红的梦
只有在调子里飞扬
这调子便悠长而粗糙
像手中的鞭子
像脚下的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