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虹

   川藏公路起于成都，过雅安，翻越二郎山，沿泸定上行至海拔一千四百米的大渡河畔，便到达康巴高原上一座叫姑咱的小镇。

   这段行程过去异常艰险，得走上两天。现在有了高速路，穿越山峦峡谷，飞渡悬崖峭壁，去姑咱几个小时就到了。

   上世纪的康巴高原交通不便，夏天泥石流，冬天冰雪路，甘孜州首府康定每天只有一趟班车发往成都。

   从姑咱去成都，还得先到康定住下来。

   而姑咱至康定，每天也只有一趟班车可选择。大渡河畔的姑咱小镇，便是这样一个偏僻的世外桃源。

   在姑咱这个偏僻的小镇上，上溯遥远的时空，仿佛能瞅见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两位明眸皓齿大辫子的职业女性缓缓走来。借用赵本山的话，当年的姑咱人都知道她俩。她俩是谁呢？

   她俩年轻漂亮，颜值担当，她俩靠本事吃饭，在姑咱独挡一面，是自己行业的顶梁柱。放在今天应该就是气质美女加女强人了。

   漂亮的高个子、长辫子、爱笑爱说的女子叫徐靖华，是姑咱鱼通区卫生院的院长。漂亮的圆脸大眼睛、矮个子、长辫子的女子叫高玉琴，是农业银行康定县支行鱼通区营业所的主办会计。上个世纪中叶，正是她俩的花季。在一个小地方，双花齐放，俩人便成闺蜜，好得冒泡泡。

   漂亮女子徐靖华，姑咱人称呼徐医生。上世纪中叶的康巴地区，缺医少药是普遍现象，医生金贵得很。当地生活苦寒，老百姓生病缺医少药就靠熬。熬得过就得活，熬不过就没命。有了党和毛主席派来的医生，医生那就是天上的活菩萨啊。每天，姑咱的卫生院里，人来人往。徐医生忙着接诊病人，处理卫生院事务。护士忙不过来，徐医生就去为病人打针发药。忙是忙，徐医生照样辫子如飞笑声爽朗。

   到了七十年代，我在甘孜报社当记者，去到折多山关外采访，在道孚、炉霍、甘孜、石渠、色达等县的乡卫生院，看着众多藏汉患者那殷切的目光，可卫生院里却只有两位医生忙得焦头烂额，两位医生往往是夫妻俩，在那个年代里，康巴高原太艰苦了，卫生院里能撑下来的，真正是燃烧革命青春相守相伴的人。

   几十年前，亟待发展的康巴高原真正是专业人才的用武之地。特别是当领导，业务要硬火，还要玩转医院全科室，特别肯干能干才能服众，没两把镇堂子的本事，就只有哭的份。徐医生就有一段传奇的故事，且和我家有关系。

   那是1973年3月5日晚上，我那38岁高龄的母亲要临产了。那年月，哪有现在的孕前保健，孕中检查，B超等仪器及各种产科设备。女子自然怀孕十月，发作了就去卫生院生产。那天我爸爸送妈妈到了卫生院，徐医生接诊。徐医生正在忙碌，却突然停电了！徐医生高喊，点煤油灯。在飘渺的煤油灯照明下，徐医生镇定自如娴熟麻利地为高龄产妇接生，迎接我妹妹来到人间。这要放在今天，简直就是教科书式的范例操作。这神一般的接生，让现在分工精细的内科医生来操作，估计没几位敢上。徐医生本是内科医生呀。若干年后，我问徐医生，在姑咱您接生了多少孩子呢？徐医生风轻云淡的笑了，说，从没数过，多了去，数不过来了。

   徐医生工作了得，同时她还是三个孩子的妈妈。现在是两代人，爸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带一个孩子还叫累，那时候，她是一个人上班还带着三个孩子。徐医生的丈夫康叔叔是一位帅哥，一米八的个子，一把帅到家的大胡子，在四川省康定地震中心站任书记兼副站长。姑咱人尊称康大胡子，放在今天一定是明星范儿。徐医生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漂亮女子高玉琴，姑咱人称呼高孃孃。高孃孃圆脸大眼天生聪明漂亮，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她没专业学过会计，高中未毕业就热血沸腾，跟随解放大军的脚步，参加新中国建设，考进当时的西康省银行。上班后她自学成才，很快成为银行的会计业务尖子。

   西康省银行很快撤省援建康巴高原。高孃孃翻越二郎山，来到农业银行康定县支行工作。1958年，又随丈夫蔡位翻越章古山，到姑咱创建农业银行康定县支行鱼通区营业所。

   鱼通区营业所创建后，要培养辅导各乡的信用社会计辅导员。辅导员们都恭恭敬敬跟着高孃孃学习，回去开展农村信用社工作。后来的会计辅导员人才辈出，有当上银行行长的。

   姑咱农业银行鱼通区营业所管理折多山以东片区的银行业务。那时，姑咱并没有现代这些国有银行和各种商业银行，只有一家农业银行独立开展业务。高会计要一人一马对接庞大的银行业务。并且就靠一把算盘和一柜子的纸质账簿。那年月，来办理业务的人，只见高会计埋头打算盘，黑油油的辫子下算盘珠脆生生的响，一会儿，业务就办妥了。

   姑咱农业银行鱼通区营业所当初建设就是为了配合四川省森林工业局在姑咱的新建。一个省级单位落地姑咱，上万人的资金需求，涉及几十个单位的银行业务量，高会计是小菜拌豆腐一清二楚。

   每年的12月31日24点，鱼通区营业所都会扎年账。必见灯亮一宿，高会计熬更守夜，算珠如飞，时间分分秒秒过去，晨曦初露时，高会计就会一分一厘没任何差池的盘点完账目。在上世纪那个单纯的年代里，女性以人品好业务强，赢得姑咱人的尊敬。徐医生和高会计把她俩盛如花朵红似烈焰般的年华绽放在姑咱这方土地上。

   姑咱远离内地城市，处于人烟稀少的大渡河畔。常年累月的大渡河谷热风，熏热了熟络的社会模式。像眼下的许多小县城一样，人情不会是纸薄一张，而是绵远深厚温情长久的互助。供销社有新货来，供销社的钟叔叔来银行存款总会知会高会计一声。遇到谁家急需取钱汇款了，在门外叫高孃孃，就算银行关门了，高孃孃也会开门为他办理。

   那时的姑咱没有多少文化生活，走动得最勤最亲的是徐孃孃和高孃孃。

   下了班，吃完饭，徐孃孃从医院散步到银行，远远的就朗声高喊：“高玉琴，高玉琴，在不在哟？”然后两闺蜜坐在小板凳上，亲亲热热说着私房话。她俩见面就是话痨。没见她俩有物质上的往来，没见谁送东西给对方，却真是一个心心相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话一投机起来，翻江倒海都刹不住。多年后，我问妈妈高玉琴，“您和徐孃孃要好，好在哪里呢？”妈妈说：“我们两个都是正派人，见不得哪些H2O的”。我一头雾水，问妈妈，“H2O啥意思啊？”妈妈笑的回答：“H2O是化学里的水分子呀。我在大邑文彩中学念书时，同学们就瞧不起那种没本事水兮兮的人，说那人H2O，基本没搞了，不理他。”顿了顿，妈妈又幽幽的说了句，“我俩谈得来，还因为我俩都出身不好。”

   ***爸爸，也就是我的外公曾任大邑文彩中学的首任校长，当年刘文彩重金聘外公筹建大邑文彩中学办教育清誉一方。但家庭成份不好让妈妈一生没有了政治前途。刚解放时，高玉琴是美女团支部书记，热情活泼大方，一心追求进步，但家乡的家庭成份一旦定下，她便从云端一下掉入尘埃，她的入党希望泡汤了。冷峻的现实面前，她彻底清醒回到现实世界。从此钻研业务，静心工作生活在高原小镇姑咱，直至退休去德阳干部休养所养老。

   当年两个青春逼人、快人快语、正直善良的美女相撞在康巴高原的姑咱小镇。天作之美，让她俩在各自的工作之余度过了温馨快乐的闺蜜时光。俩人退休后，徐孃孃家居郫县，高孃孃家居德阳。2019年，徐孃孃在儿子、女儿、女婿、外孙的陪同下前往德阳，看望高孃孃。两位耄耋老人见面，手握手，肩依肩，叙不完的话，忆不完的往事，唏嘘不已。恋恋浓情在耄耋闺蜜脸上流淌。时间飞逝而过，临别时，两闺蜜互道珍重！没想到，这一别竟是永远。2020年元旦前，一向康健的徐孃孃竟因一场感冒引发肺部感染离世了。我妈妈怎么也不相信这是真的。不是十多天前还在通话聊天吗。在我妈妈心里，徐孃孃还活着。

   记得2020年5月，我搭便车去姑咱旧地重游。寻觅当年的姑咱农业银行鱼通区营业所。老地方还在，银行已新修了大楼，全然没有了当初的模样。

   寻觅姑咱卫生院，没见一点踪迹。不期在姑咱主干道上徜徉时，抬头望见崭新的康定市第二人民医院大楼。陪我访觅的大学副教授简安介绍说，这就是以前的姑咱卫生院。

   我赶紧用手机拍了发给徐孃孃的大女儿康兰，说：“这是你妈妈当年当院长的姑咱卫生院。”康兰回答道：“虹姐，我晓得，二医院是我们管的嘛，在姑咱镇，有这样的二乙医院，很可以的喔。”康兰的回答很自豪。哦！我好感叹呀！当年姑咱卫生院里那个跑进跑出脸圆圆穿荷叶边围裙的小姑娘，现在是康定市卫生局副局长了。她们母女两代人的青春都燃烧在康巴高原。

   康巴高原真是一块神奇的地方，我在那里当了6年记者，留下了青春的足迹。我弟弟蔡剑在州政府计划经济委员会工作过多年，后又筹建了中国平安甘孜州中心支公司。细细一数，几十位亲人和亲戚们都在康巴高原工作过，如今还有子侄辈在康巴高原工作。父母是康巴高原的第一代，子女是康巴高原的第二代，现在孙辈是康巴高原的第三代了。父母们用炙热的青春唤醒了康巴高原的春天，子女们在春天里传唱着父辈的歌，如今是康巴高原的第三代在谱写着新时代的青春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