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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夏

甘孜日报    2021年07月18日

◎宋扬

鸡枞菌

“三月的茵陈,四月的蒿,五月六月当柴烧”,野菜有时令性,春过,野菜隐去。雨季来临,各种菌子一股脑儿从土里探出头来,包括鸡枞菌。

鸡枞菌被汪曾祺先生定义为“菌中之王”。鸡枞菌乃学名,另有伞把菇、鸡肉丝菇等多种称呼。鸡枞菌开繁后,亭亭大如伞盖,伞把菇取形似;鸡肉丝菇也能自圆其说——鸡枞菌杆长,像鸡肉,手撕成丝。

抗战时期,汪曾祺先生在西南联大任教。写《昆明的雨》时,他有和云南人一样的自豪。他说鸡枞菌在云南并不难得,并以当地一个段子为证——“有人从昆明坐火车到呈贡,在车上看到地上有一棵鸡枞,跳下去把鸡枞捡了,紧赶两步,还能爬上火车。”四川人羡慕云南人的口福,在四川,鸡枞菌并不多见。田间地头、腐木白蚁,逢雨才生。众里寻它千百度,踏破铁鞋无觅处,蓦然回首,也许就在小路旁,得来又全不费工夫。

岳父去世后,我们把岳母接到城里,她住不惯,吵吵着回了老家。种点蔬菜,喂点鸡鸭鹅,夏季一到,找鸡枞菌成了岳母每天的头等大事。岳母舍不得吃这野味,冻在冰箱里等我们。冻过的鸡枞菌风味全失,我们打电话让她自己吃掉,可过一段时间回家,冰箱里仍是满满一大袋。普天之下,最美的食物,哪个母亲不是先想着儿女呢?某年暑假回家,正赶上岳母拾得新鲜鸡枞菌,以南瓜叶擦尽泥土,洗净,撕成小条儿,辣锅爆香少许猪油,掺米汤煮沸。米汤之绵醇与鸡枞菌之软脆相得益彰,因有鸡蛋加盟,味奇鲜无比。岳母也摊葱花面饼。一口饼,一口汤,较陕西羊肉泡馍之美有过之无不及。

地耳

除鸡枞菌,地耳,也是吾乡一绝。

地耳,学名“普通念珠藻”,四川名“绿菜”,西北五省名“地木耳”。因多在雷雨后出现,岭南名“雷公屎”,似有不雅。法兰西人讲浪漫,认为地耳是雷雨后天上坠落的星辰,取名“坠凡星”。《野菜博录》最无趣,叫它“鼻涕肉”,让人如何下得去口?

地耳比泡软的黑木耳更细更软,晶莹发亮,透光。陶弘景把地耳收入《名医别录》,是世上有证可考的关于地耳的最早记录。南宋朱弁高度推崇地耳,说“地菜(地耳)方为九夏珍。”被汪曾祺先生高度评价极具“人民性” 的《野菜谱》,收录了一首歌词,名叫《地踏菜》,说的也是地耳:

“地踏菜,生雨中,晴日一照郊原空。庄前阿婆呼阿翁,相携儿女去匆匆。须臾采得青满笼,还家饱食忘岁凶。”

地踏菜(地耳)在岁凶之年,让人填饱肚皮。“地衣(地耳)救荒”的典故不是虚言,明代庄昶写的《拾地耳》可作旁证——“野老贫无分外求,每将地耳作珍羞。”

地耳的吃法,袁枚和薛宝辰写得最为诱人。《随园食单》中的“葛仙米”即地耳。“将米(葛仙米)细检淘净,煮米烂,用鸡汤、火腿汤煨。临上时,要只见米,不见鸡肉、火腿搀和才佳。”薛宝辰则在《素食说略》中记述:

“葛仙米取细如小米粒者,以水发开,沥去水,以高汤煨之,甚清腴。每以小豆腐丁加入,以柔配柔,以黑间白,既可口,亦美观也。”

在袁枚和薛宝辰笔下,火腿、高汤均是配角儿,主角儿还是地耳,工序之繁让人想起《红楼梦》里贾府的“茄鲞”。也许,重烹不重食,精致的美食重在烹煮过程。

早年,乡间小路的草丛中藏地耳,薄薄的一层。母亲带了我和妹妹小心拾回,多次淘洗去泥沙,用蒜苗略炒或与黄花菜一道炖肉汤,口感远比现在大棚里木屑塑料袋中靠菌丝生长的木耳细软。许是餐风饮露之故,别具风味。

后来,我上学走过的小路拓宽了,成了能跑汽车的水泥路。或许,故园的其它地方还能找到地耳,但我们难得回家一次,且每次回也匆匆,离也匆匆,哪有工夫去草间寻它们。

为品天然之美,人类将部分野菌驯化。规模化栽种后,鸡枞菌成了城市农贸市场的畅销货。但是,地耳孤芳自赏,拒绝离开山野,拒绝与人类科技合作,在城里,几乎难见其踪。

人间草木,大地野菌。汪曾祺说:“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我想,这碗人间烟火里应该有野菜的一缕清芳吧,因为,那清芳中糅杂了多少苦涩、温暖、怅惘和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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