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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像

甘孜日报    2021年09月02日

◎彭家河

闲下的时候,我时常看着墙上的壁钟发呆,那根细长的秒针仿佛脑瘫一样木然地一顿一顿不知疲倦地在钟面上反复旋转,让我眩晕。那秒针好像一根铁质的麦芒,永远那么不紧不慢地扎着我的神经,面无表情地挑走我的生命。秒针每颤动一下,我就知道,我已经永远失去了一些东西。那轻微的嗒嗒声,仿佛是它噬咬我生命的声响。我知道,我的生命,就是被它这样一声一声嚼碎的。

我把目光从壁头上收回,我知道,我看到的壁钟和我周围的一切,已经不再和刚才一样的了,壁钟显示的已经是另一个时间,永远再回不到刚才的那个时刻,我也永远不能回到刚才那个时刻去了。我知道,时光不会倒流。刚才的我和我刚才看到的壁钟,只是这一刻投射过去的一个影子,一个镜像。当我正在凝思的时候,这一刻,转瞬又成了下一刻投射过来的一个镜像。时钟与我,只是在以一个个不断远去的镜像连续存在。或者说得更加明了一些,这就如同蝉,上一刻的我以及我周围的一切,只是这一刻刚刚脱去的一个蝉壳,当无数个隐形蝉壳褪尽的时候,我们的生命就到了谢幕的时候了。

静静地坐在桌子前,我可以清楚的感觉到秒针马不停蹄的在旋转,那声响越发巨大越发刺耳,让我愈加烦躁并心灰意冷。面对时光的吞噬,我竟无能为力并如此颓丧,想要挣扎,都不知道如何挣扎。

机械果真是机械啊!想着秒针旋转的景况,我也不禁哑然苦笑,它真有点滑稽甚至无聊,它居然能那样一直机械重复下去,我看着它都会把自己看得发晕,然而它却永远也不晕,还乐此不疲。不停摆动的秒针,仿佛一把永不停歇的掘墓铲柄,它挖下一个个无形的深坑,把生命一个一个地埋进深邃的时间坟墓,永不开封。分针和时针,不易看到它们的走动,我也没有那么好的耐性能静静呆在一个地方一直看着分针或者时针走上几格。这三枚铁针轻微甚至隐秘的运动,似乎不想过分声张地带走时光,然而,我却分明看见时间如同一绺轻烟,穿过壁钟,摆脱秒针转动的轨道,径直向我背后飘去,然后永远的消失了。时间向后消逝的同时,也带着我的一个一个镜像远去了,或者带着我一个个刚刚褪去的壳远去了,让我的生命一刻比一刻变得愈加斑驳苍老。

坐得久了,睡意始生,我打了一个呵欠,估算了一下时间,可能有五秒。在这五秒内,我扬起头,张开嘴,吸了口气,又呼出了一口气,嘴巴闭上。如果把这个过程分解成五个片断,好像五张照片,在我打完这个呵欠时,前面四个动作的片断则早已成为四张一去不复返的镜像消失了。就像一位外国老人说的一样:一个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我接着又打了一个呵欠,我知道,这已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动作了。然而,生活远远不止打呵欠这么简单,还有更多纷繁复杂的情节,但,也都会成为一个个瞬间镜像,远远地流逝。我们的人世以及这个尘世,就是由许多如此的瞬间组成,只不过有的瞬间辉煌,有的瞬间卑微,有的瞬间平淡,有的瞬间经典。我们记住的,往往就是那些自以为非同一般的瞬间,更多平淡的瞬间,则在不经意中让时间全部带走了。幸好人类对照相和摄像技术的钻研日益精深,不少瞬间镜像被捕捉下来存放起来,可以保存上亿年,但这些只是个镜像。至于记忆、文字或者别的符号,则只能存留一个更加虚幻的镜像,即便是那些毫发毕现的油画、引人入胜的描述,也都掺杂了许多想象和虚假。这些镜像,终始都只是些如同蝉蜕一样的镜像,是没有生命填充的虚拟空壳。

我把目光投向窗外,远处有来往的车影和人身,我知道,我看到的,只是他们这一刻留在上一刻的影子。当我的目光到达时,我眼睛捕捉到的那些车和人只是一个个镜像,我的目光永远都不能追上时光的步伐,只能在他们的身后拾取一个个被时光剥落下的镜像。纷繁世界,都只是一刻之影。如果能够把时间压缩再压缩,千万年的历史便会如播放幻灯似的呈现一个个虚拟的幻象。这些虚拟的镜像一个接着一个闪现,从不重复,或许雷同。我想,如果真有那一刻,将是多么奇妙。我坐在城市的高楼上,静静看楼下的世界,想着时光如果停止,想着时光如果倒流,想着这些来来去去的芸芸众生,我突然觉得,我仿佛一个超然的神,看到了世间万物的前世今生。

年少时,听物理老师说过,太阳离地球有一亿五千万公里,我们听到这个数字就如同云端漫步,太遥远了,简直不可思议。是的,这个天文数字只可能想象,不能用脚步丈量。光的速度是每秒钟三十万公里,太阳光从太阳射到地球上,至少都要八分零十秒。我们一抬头就看到了太阳,咋没有八分钟呢?是我们的目光速度更快?我曾不只一次地猜想,如果太阳真像一个灯泡,它的光要八分钟才照得到地球上,如果这灯泡突然一下熄灭了,难道我们要八分钟过后才知道太阳熄了吗?我想道理应该是这样,但是没有人明确地回答过我这个问题。我也不好意思问别人,当心别人笑我是疯子。直到三十多年后,我偶然从书摊买回一本陈旧的《时光简史》,那个瘫在特制轮椅上的霍金教授才告诉我,我的想法是正确的。同时,霍金教授还告诉我,时光能够倒流,人类也能够进入未来世界旅游。但是,还必须得有一艘比光还快的飞船。有了这样的超光速飞船,我们就能够经过时光隧道在前世今生和下世中自由来回。霍金教授的理论好比童话,让一个个天真的人信服。我也得知,如果太阳真有熄灭的那一刻,那么在太阳还没有熄灭之前,由于引力等原因,地球就已经不存在了,地球上的一切,早在那个八分钟之前就已经彻底不再有镜像了,所以,数千年前夏朝人所想的“时日曷丧,余及汝偕亡”也只是一场空想。此刻,我才觉得我的人生多么狭隘,这么一个小小的疑问,竟然三十年后偶然通过路边的书摊才弄清楚。

虽然我在三十多岁时才确切的知道,我们看到的太阳是八分钟之前的太阳,我们看到的星星可能是几亿年前的星星,但是我却不伤感,毕竟我知道了真相。连孔子都说:朝闻道,夕死可以。我的心略微轻松了一些。要不,我还会愚昧的以为“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其实,星星早也不是那颗星星,月亮也不是那个月亮。星星只是过去的那个星星,月亮也是过去的那个月亮,我们所见的,只是一个星月童话,是星星和月亮留下的镜像,或者说随时间远去的星月们留下的影子。

那英甜腻而略带苍凉的声音还不时在大街小巷飘荡:“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纷扰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然而,即便是有一双慧眼,我想,也只能看到这个世界留下的镜像。因为,只有当你以光的速度追赶上前时,才能看到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然而,除了时光本身,谁还能达到光的速度呢?没有。所以,没有谁能借给那英一双慧眼,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光本身之外,没有谁的眼睛能够达到光的速度和光的穿透力。因此,在这个以镜像存在的世界,难免看错人做错事,更何况我们又时常面临那么多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时候。

镜像中的世界,蝉蜕般的人世,我们如何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呢?哪一个光鲜的身影背后是一地污秽?哪段美好的爱情后面是虚假的表演?哪句甜言的下面暗藏着赤裸的欲望抑或带血的陷阱?其实,我只是想说,我也想向谁借一双明亮的慧眼,看清镜像中的世界,然而,这却是多么的艰难。其实,我只是想说,这个世界,镜像与谎言错综复杂,大大小小的纷扰尘事,什么时候才会真相大白?什么时候才是最后的解密日?其实,我只是想说,在这个世界上,人生只有两种,平淡无奇的和波澜壮阔的;生活也只有两种,穷奢极欲的和穷困潦倒的;理想也只有两种,梦想成真的和梦幻泡影的,当然,也还有事业、家庭、爱情,都不过是那两种拼拼接接,分分合合,有的在其中眼花缭乱无所适从,有的则超然物外,静看变幻,把玩镜像,如同远观一出出人间闹剧。

在这个人世间,肉身总有逝去的一天,肉身的镜像也必将日益苍老陈旧,当肉身的镜像不再丰盈多姿的时候,用什么来填充这具生命的外壳?我时常看着一具具肉身的镜像,思考着他繁华褪尽的时刻或者悲苦终结的时候,但在肉身之外,我还看到了肉身的另一个镜像,如同肉身和他的灵魂。我看到的肉身的镜像与肉身灵魂的镜像总是没有重合的时候,灵魂的镜像总是远远的站在肉身之后,它们各执一端,在两个方向上奔跑。在时光的通道中,肉身总是被一帧帧远去的镜像一层一层剥蚀得日渐苍老羸弱,最后连生命本身也成为镜像。留下的,除了那些镜像,什么都不会有。那些肉身的镜像,最终只是以光和影的形式定格或者以更加抽象的文字或者别的语言符号留存,于是,肉身和那些承载在肉身上的智慧、悲欢、荣光、耻辱,都归于蝉翼般的镜像,根本不足以用质量来度量,只能用意义来表述。然而,在另一条道路上奔跑的灵魂的镜像,则在肉身日益单薄的时候抑或越加丰满厚重,在一具具肉身的镜像远去之后,这些灵魂的镜像则以文字、画面或者音乐的形式流传久远。

肉身的必然消逝,是镜像天然可贵的根源。当肉身在欲望、金钱、虚荣的包裹下轰然倒塌时,那最后的镜像已必然模糊。在物欲之外,让镜像更清晰,让镜像更久远,是一种多么艰难的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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