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1年09月24日
◎黄孝纪
黄栀子总是令人感到如此亲切。
昔日的故乡,黄栀子那一丛丛的小灌木十分寻常。纳山里,枞山里,油茶山里,杉山岭上,柏树挂灯(故乡的一处山名,多野生柏树),每一处山岭,在经意或不经意间,都能看到这里一丛,那里一丛的黄栀子树。它们或高,或矮;或粗,或瘦;或独处,或连片;或丛枝多,或丛枝少;或临近溪边,或长于空地;或寄身乔木之下,或伫立山石之旁,无不长满了碧绿光亮的长卵状密叶,生机勃勃,又端庄娴雅。
我的记忆里,黄栀子的生命力极好。山上的油茶树,不时就能看到树叶发黄零落,病恹恹的,甚至整棵已枯死多时,一叶皆无;杉树的繁枝,也常有枯焦发红的;至于枞树,若是来一场大规模的虫害,数天之内,偌大一片林子,就像过了一场大火,苍翠之色悉被枯黄取代,惨不忍睹。而黄栀子树,我们在山上捡柴,似乎从未看到有自然枯死的,从春到冬,总是那样安静地绿着,除非有人故意刀砍䦆挖。可是,于我们而言,无端伤害它们又是何必?它们的枝条湿漉漉的,叶子鲜活活的,全然当不了干柴。
春笋儿冒出地面的时节,时雨时晴,山上的空气潮湿又清冽,雾气弥漫。黄栀子也都悄然盛开了一树树洁白的繁花,香气清幽。黄栀子花简直就是一朵朵艺术珍品,它们长在树梢头,下端是一个倒棱锥的碧绿花托,中央伸出一根长长的浅绿花管,顶着瓣儿盛开的一朵大花,在绿叶的映衬下,愈发冰清玉洁。花瓣围绕的正中,是一根粗壮如微缩版包谷棒的花蕊,颜色浅黄,浑身沾满花粉,就像一位伫立白莲台中央的仙子。以如今的眼光看来,真是高雅圣洁,美妙绝伦!
一树的黄栀子花并非同时开放,有的已然全开,有的半开半合,有的还是嫩绿的花苞,宛如翡翠玉雕。种种花姿各展其态,令人欣喜。
那些天,村庄周边的山山岭岭,全是提着竹篮采摘黄栀子花的大人和孩子。一篮篮的花儿从山上提下来,仿佛提着一篮篮满满的白雪。采回家的黄栀子花,拔去花蕊,热水略略一焯,去除涩味,油锅里一阵翻炒,就能做成清香四溢的时鲜菜肴。有时,我的母亲会事先在石磨上推了香喷喷的炒米粉,锅里汤水开后,放入米粉和切碎的黄栀子花,筷子速速地搅和,成了糊状,撒上香葱,就是很好吃的米粉黄栀子花。差不多每户人家,新鲜的黄栀子花一时都吃不完,就焯水后铺撒在簸箕里,放太阳底下晒干。干黄栀子花,到了盛夏与青辣椒同炒,又别是一番滋味。
以后的几个月里,山间的黄栀子树都结了果,直立如卵,指节大小,周身均匀长着数道薄而浅的竖向棱翼,向上冲出果尖,像一嘴长须。待到深秋初冬,果子由碧绿变成金黄,成了名副其实的黄栀子,一颗颗长满枝叶间,很是诱人。
黄栀子是乡村一味常用的药材,能清热,去湿,解毒。平素的日子,母亲遇上视力模糊,或者我们嘴里长了火泡,舌苔黄厚,母亲就会找几颗黄栀子与绿豆一同放入砂罐,煮水喝。那时的圩场上,有收购黄栀子的药铺,因此上山摘黄栀子的村人也多。摘回来的黄栀子,用木甑蒸后晒干,金黄明亮,色泽十分的好,还能结出黄黄的糖分。这样加工过的黄栀子,自然也能卖上一个好的价钱。
剥开黄栀子的外皮,里面是一包致密的橙红籽粒,具有很好的染色功能。冬季蒸馏新酿的红薯烧酒的时候,母亲通常在一只瓷调羹里放一两个去壳的黄栀子籽粒团,架在酒瓮口子上。热酒自过缸底的尖瓦嘴里流出来,浇在籽粒上,洇出淡淡的琥珀色。这样的红薯酒,是村庄人家自饮和待客的玉液琼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