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2年02月18日
◎许永强
饮茶是中国传统文化之一,可谓历史悠久。而四川与茶文化的关系尤为密切。
素有“天府之国”的四川盆地,其周围的山区,丘陵连绵起伏,山间云雾缭绕,土壤肥沃,雨露滋润,极其适宜茶树的生长,因此,自古以来就是重要的产茶地区。早在西汉,四川的茶叶生产就巳有相当规模,并有“邛州贡茶”。
茶因其性清雅,有修身养性之功效,深受文人的喜爱,在发展过程中逐渐与文人结下了不解之缘。寓居蜀地的诗人杜甫曾以一首“饮茶题诗图”:“落日平台上,春风啜茗时。阑斜点笔,桐叶坐题诗。翡翠鸣衣桁,蜻挺立钩丝。自逢今日兴,来往亦无期。”描写了落日时分与其朋友一起在平台上,喝着新制的春茶,茶与诗相融,情与景辉映。
文人喜茶、爱茶,留下了众多与蜀茶有关的诗歌。这些诗歌不但是中国文学史上的奇葩,也是研究蜀茶文化的宝贵历史资料。
芳茶冠六清
蜀茶历来是供奉朝廷的“贡茶”,是官府税收的重要来源。晋代常璩《华阳国志巴志》记载:“周武王伐対,实得巴蜀之师,……茶蜜……皆纳贡之。”由此可见周代武王伐封之时,巴蜀就已经把茶作为一种珍贵的贡品纳献于武王了。
西晋时,张载在去成都探望担任蜀郡太守的父亲张牧时,参加了一次白菟楼上举行的茶宴,宴会后,他写下《登成都白菟楼》,赞叹成都饮茶习俗:“芳茶冠六清,溢味播九区。”他认为茶已经超过水、浆、醴、凉、医、酏六种饮料,成为全中国人最爱喝的饮料。晋代孙楚的《出歌》也有“姜桂茶奔出巴蜀”之句指出茶的原产地是巴蜀地区。汉宣帝三年(公元前59年),王褒在《僮约》中记载了在西蜀一个寡妇扬惠家里烹茶的情景:“舍中有客,提壶行酤。烹茶尽具,已而盖躲。”家中来客人时,“酤酒”“烹茶”款待。当时“烹茶”,是先将茶叶放入水壶中,煮开以后引用。这是蜀人最早记述的饮茶细节。在这篇《僮约》里,主人还吩咐奴仆“牵犬贩鹅,武阳买茶”,说明当时的“武阳”(今彭山)已有茶市出现。《蜀都赋》记载成都风物说:“百华投春,隆隐芬芳,蔓茗荧郁,翠紫青黄。”
到了魏晋南北朝,巴蜀种茶饮茶之风相当普遍,当时成都已经成为西南部重要的茶叶贸易市场。
隋唐时期,茶已经从宫廷贵族的保健饮料,走入文人仕子的生活,蜀茶的名声日盛,咏茶诗也开始兴盛,出现了李白的《赠玉泉仙人掌茶》、杜甫的《重过何氏五首》、王维的《赠吴官》等真正意义上的茶诗。这其中,茶诗产量最高的诗人当属白居易。
白居易一生爱茶,相伴终生,是饮茶的行家,曾吟诗谢友人寄赠蜀茶:“蜀茶寄来但惊新,渭水煎来始觉珍。满瓯似乳堪持玩,况是春深酒渴人。”(《萧员外寄新蜀茶》),得到好友寄赠的蜀茶,惊喜不已。用渭河水煎出浓香的蜀茶,更觉奇珍。他反复把玩盛满陶器中像乳汁一样的香茶,无比满足;何况是在暮春时节、对一个酒醉之后需要解渴的人来说,更是如饮甘露。他的《谢李六郎寄新蜀茶》:“红帋一封书后信,绿芽十片火前春。汤添勺水煎鱼眼,末下刀圭搅曲尘。”详细介绍了蜀茶的制作工艺。在《杨六尚书新授东川节度使代妻戏贺兄嫂二绝》中更是主动要求“能空寄蜀茶来”。可见白居易对蜀茶的嗜好,也说明蜀茶品质是非常不错的。白居易一生共写了57首茶诗,遗憾的是他的入蜀诗反而没有一首言及蜀茶。
北宋大中祥符时期的诗人施肩吾在江南山中古刹游览,和尚以蜀茶待客,他则以诗酬谢:“越椀初盛蜀茗香,薄烟轻处搅来均。山僧问我将何比,欲道琼浆却畏嗔。”施肩吾用“越椀”盛茶,山僧问他对此茶的感受,他直感如饮琼浆,但又怕说出来让人觉得过分。
蒙山顶上茶
在蜀茶中,蒙顶茶是珍品,被列入“贡茶”,产地专辟“皇茶园”。达官贵人争相购买,以至于“束帛不能易一斤先春蒙茶”。陆羽更是把蒙顶茶评为唐茶第一。白居易在《琴茶》中写道:“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 对蒙顶茶极为推崇,可见蒙顶茶在文人中的显赫地位。
唐代黎阳王在《蒙顶白云岩茶诗》中,更是盛赞蒙顶茶:“洞天深处饱烟霞”,茶的生长环境得天独厚,使得茶树能汲取天地之精华;“冰绡剪碎先春叶”,写采摘的嫩茶芽品质之好;“石髓香粘绝品花”,则写了制茶工艺之精妙,做成的是绝品石华茶;“蟹眼不须煎活水”,极赞蒙顶茶的品质绝佳,不需要使用活水煎煮,依然是上等好差。
唐末著名诗人郑谷《蜀中三首》之二云:“蒙顶茶畦千点露,浣花笺纸一溪春。”由蒙顶茶联想到浣花溪边女诗人薛涛的诗笺,大文豪杨雄的故宅以及大诗人杜甫的遭遇。尽管唐朝已是气数殆尽,大厦将倾,但蒙顶茶依然春雨带露,草色岚光、鲜美清新,令人倾心,道出了人们对蒙顶茶的美好印象。
唐代禅院饮茶风气甚盛,晚年入蜀的诗僧贯休在《酬周相公见赠》云:“境陟名山烹锦水,睡忘东白洞平茶。”蒙山在名山县,这里指蒙顶茶;东白洞平在婺州。贯休以锦水烹煮蒙顶茶,味道特好而忘记了洞平茶,可见蒙顶茶之佳,蜀中第一茶确实名不虚传。
北宋诗人文彦博的《蒙顶茶》中,用“旧谱最称蒙顶味,露芽云液胜醍醐”来盛赞蒙顶茶堪比醍醐,饮之滋味甘美、回味无穷。后人认为这首诗是描写蒙顶茶滋味最为形象和传神的经典之作。陆游48岁时入蜀,担任过蜀州(今成都崇州市)通判,在蜀地九年时间,入乡随俗,深得蜀人品茶之妙。他在《效蜀人煎茶戏作长句》中“饭囊酒瓮纷纷是,谁赏蒙山紫笋香?”以蒙山茶象征仁人志士,讥讽南宋王朝对无能之辈的重用,表现出对世人不识蒙顶味的愤懑之情。梓州梓潼郡永泰县(今四川盐亭县)人文同在《谢人惠寄蒙顶茶》“蜀土茶称圣,蒙山味独珍”对蒙山茶作了高度概括和评价,树立了蒙山茶为代表的巴蜀茶崇高神圣的地位。
乾隆皇帝在品尝蒙山茶后,写了《烹雪叠旧作韵》,发出“铛聊复煮蒙山,清兴末与当年别”的赞叹和感悟。晚清著名书法家何绍基,曾出任四川学政,他在《名山蒙顶贡茶赋示陈新盘明府》对蒙山茶采摘标准、制作工艺、进贡品类,护送过程都进行了详细的描述。其中 “蒙山仙茶” 祭天、祭太庙,是清代皇家特有的仪式,可见蒙山茶非同寻常的地位,也是蒙山茶又一次进贡的盛况。
天下好茶,皆需好水。千最早将“扬子江心水”与“蒙山顶上茶”相提并论的,是南宋伟大爱国诗人陆游。他在《卜居》中写到“雪山水作中泠味,蒙顶茶如正焙香”。元代的李德载在《蒙山顶上春光早》中称赞:“蒙山顶上春光早,扬子江心水味高。”到了明代,陈绛在《辨物小志》中写到:“世传: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由此,这联名句已从李德载的小曲中脱胎出来,演变成脍炙人口的谚语,又被人们用为茶联,广泛流传至今。
园畦半种茶
在蒙山种茶人的带动下,蜀地种植茶叶蔚然成风。陆羽《茶经·八之出》中提到的巴蜀产茶之地,主要有彭州、绵州、蜀州、邛州、雅州、泸州、眉州、汉州。其实,还有一些地区,简州土产有“茶”,茂州“玉垒关外宝唐山有茶树,产悬崖”,被视为茶宝。开州也产茶,张籍《茶岭》诗说:“紫芽连白蕊,初向岭头生。自看家人摘,寻常触露行。”渠江有“薄片”。樊宗师在绵州吟诗说:“辍田植科亩,游圃歌芳丛”。孟郊在蜀中所见是,“蜀山绕芳丛”。
曾官嘉州 (今四川乐山) 刺史的岑参在《 郡斋平望江山》言:“水路东连楚,人烟北接巴。山光围一郡,江月照千家。庭树纯栽橘,园畦半种茶。梦魂知忆处,无夜不京华。”诗人平眺郡城,千家万户庭院半是橘树,半是茶树。咸通七年(866年)夏,西川节度副使薛能被贬犍为郡,也写了《石堂溪》:“三面接渔樵,前门向郡桥。岸沙崩橘树,山径入茶苗。夜拥军烟合,春浮妓舸邀。此心无与醉,花影莫相烧。”放眼所见,除了岸边橘树,更有弯曲小径直通茶园。两人时代不同,但所写嘉州物产却完全一样,由此可见嘉州也产茶,且种植普遍,不但庭院种,更有山上种。在嘉州,薛能也常饮茶,并引发不少诗兴,故有诗云:“茶兴复诗心,一瓯还一吟。压春甘蔗冷,喧雨荔枝深。”(《留题》)
在唐朝,除了蒙顶茶,蜀中名茶还有鸟嘴茶。鸟嘴茶出自蜀州(今成都崇州市)。五代毛文锡《茶谱》云:“蜀州晋原、洞口、横原、味江、青城,其横芽、雀舌、鸟嘴、麦颗,盖取其嫩芽所造,以其嫩芽所造,以其芽似之也。” 中和三年(883年),漂泊蜀中的郑谷来到蜀州品到鸟嘴茶,留诗《峡中尝茶》:“吴僧漫说鸦山好,蜀叟休夸鸟觜香。”可知鸟嘴茶清香浓郁,在蜀中也有一定名气。作为蜀州特产,鸟嘴茶也是馈赠佳品。864年,刑部员外郎薛能被朝廷授为西川节度副使,开启了他三年的蜀地生活。他曾收到蜀州刺史郑史君所寄鸟嘴茶而欣喜不已,遂题诗八韵以示感谢:“鸟嘴撷浑牙,精灵胜镆铘。烹尝方带酒,滋味更无茶。拒碾乾声细,撑封利颖斜。衔芦齐劲实,啄木聚菁华。盐损添常诫,姜宜著更夸。得来抛道药,携去就僧家。旋觉前瓯浅,还愁后信赊。千惭故人意,此惠敌丹砂。”(《蜀州郑史君寄鸟觜茶,因以赠答八韵》)采茶、制茶都有严格的讲究,需要精细功夫,诗人以镆铘剑相比鸟嘴茶,表明其珍贵。对于茶的制作,陆羽认为要加盐、姜等辅料,薛能则主张保持本味。最后诗人品尝之后意犹未尽,认为鸟嘴茶胜过道家丹药,可见茶之妙处。此诗不仅反映薛能对饮茶的精通,也说明了晚唐时期人们对茶烹制的方法多样,是了解中国古代茶文化的重要材料。
宋代四川的茶叶生产,在唐和五代的基础上有了较大的发展。茶叶产区仍然主要分布于成都平原四周、长江流域和川北山区。其中以成都府路产茶地区最为集中。北宋华阳人范镇说:“蜀之产茶凡八处:雅州之蒙顶,蜀州之味江,邛州之火井,嘉州之中峰,彭州之堋口,汉州之杨村,绵州之兽目,利州之罗村。”这是产茶最多、也各自拥有品牌茶叶的地区,除利州的罗村而外,均在成都府路辖区之内。成都府路的川西平原四周是当时产茶的中心。南宋绍兴时,“成都府、利州路二十三处茶场,岁产茶二千一百二万斤,一千六百十七万系成都府路九州军,凡二十场”。仅成都府路的茶叶产量就约占同时期南宋茶产量总数的2/5,可见宋代成都平原地区茶叶生产的发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