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臣仁 

只有真正的食客才知道，地道的美味，不一定在那些灯火辉煌、装修奢华的餐厅酒店里，而是藏在小巷深处的苍蝇馆子里。请吃高档餐厅，往往在一餐结束之后，竟觉得空空如也，感情是越吃越淡越吃越假，而吃苍蝇馆子感情越吃越有味道，越感觉豁达、乐观、朴实的本性的回归，生活才有了灵气和生动。

平生好吃，也算“酒肉之徒”。但家境贫寒，下的馆子自然不大，多为苍蝇馆子。

苍蝇馆子不是苍蝇漫天飞的馆子，取其名，皆言其小。

如果你是个细心人，你就会在每个城市的一些偏街小巷看到这样一些毫不起眼的馆子：极小的门面，朴素的店招，简陋的装修，昏黄的灯光，呛人的烟火，粗糙的餐具，乍一看断然刺激不了你的味蕾。

但当你受到朋友的怂恿或者哪次无意间坐了进去，你才感受到苍蝇馆子的味道有多长！

说苍蝇馆子味道长，是因为我是深刻的体会者。老婆在宜宾，我在康定，一个人也难得做饭，吃饭就不得不与馆子打交道。于是，吃饭的问题就打发在离住处家不远的一家苍蝇馆子。这是一家与康定高档食府——菌王府对面的小馆子，只有三十平米样子，没有炫目的招牌，门面一剖为二，前面是个柜台，摆了冰箱、消毒柜，只能再挤下两张条桌；后面就是厨房，没门没帘，三两个人在里面忙碌地劳作，做菜的整个流程你会看得一清二楚。如果一拔客人较多，店家就会招呼你“楼上请”，楼不是楼，是把四米多高的门面抽了个两米高“吊楼”，梁柱上包着海绵和绒布，贴着“注意碰头”，上面也就拥挤地摆了三张圆桌。由于餐桌有限，生意又太好，一般是四五个人拼桌就餐，各吃各的，互不相扰，一两个人就占一大张餐桌的情景，往往并不多见。 

整个馆子人手就两个，老板是个中年人，也是厨师，服务员就是他老婆。小吃店里的菜谱就是一张纸，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二三十种菜品，绝说不上丰富，而且都很家常，价钱又都不贵，经济实惠。厨师没有什么等级证照，菜也不是材料珍稀、做法独特，再普通不过的一道菜，但却能做出别家做不出的味道。因此，总是食者盈门，总是吵吵嚷嚷，总是人来人往。

如果是熟客，没有刻意的招呼，只是微笑点头，说一句：“老样子噻？”就忙着招呼别人去了。如果没有异议，就当点了往日常用的菜肴。这时你要等很久，却很奇怪并没有烦躁的情绪。只是安静的看着服务员迎来送往，看着食客起来坐下。

间或，抽空出来透口气的厨师会递来一支香烟，说上一句歉意的话。你点上烟悠悠地吸着，散散地看着炒菜师傅立在灶前，掂动炒勺，翻炒菜肴，顷刻间，勺里引进了炉火，油被点着，燃起橙黄色的火焰，随着菜肴的翻腾，勺里的火忽而灭了，单单留下菜肴的烟气，阵阵飘来，顿时香气四溢……

两人在小馆子穿梭，可是还是应付不过来。不断有人在催促：赶紧啊！忍不住偷笑起来，着急么？半个小时过去了，你自己都怀疑怎么能依旧安稳地坐着，仿佛不是来吃饭的，彷佛这辈子这么坐下去都无所谓。

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些，老板和服务员这时彷佛才想起还有个等待吃饭的人似的，可口的饭菜立刻端上，这时才感觉自己真的饿了，大口朵颐起来。这时有些闲暇的老板就会与你聊起家长里短、社会奇闻、饭菜味道，天南海北地乱扯一通样，漫无目的地絮絮叨叨着，觉得无比惬意。

当然等待也要分时候，如果真的有事，只要知会一声，保证这方声落，那边菜来，绝不含糊。天长日久，这个馆子就有了一种温暖，如果有事耽搁三天两头不去了，心里就有种怀念，而店家也有种牵挂，再去总要问这问那。

于是有真朋友来了，先道一番“手长衣袖短作揖不方便”后，说声吃苍蝇馆子去。记得有次一个外省文友来康定，听说苍蝇馆子，一开始以为是馆子卫生条件不好，招来许多苍蝇，于是一进馆子就开始四处寻觅苍蝇的踪影。这一举动必然引得大家捧腹大笑，笑够之后方才解开被笑之人的疑惑：苍蝇馆子不是有许多苍蝇，而是这些馆子都小得像苍蝇，当然还有更多饕餮食客甘愿变成味觉灵敏的苍蝇，纷至沓来，此所谓苍蝇馆子是也。市井人的幽默由此可见一斑，连这馆子都形容得令人叫绝。

那次老板很给面子，一盘水煮牛肉、一盘干煸排骨、一盘火爆肥肠，外加一豆腐菜汤。水煮润滑清香、排骨干爽酥脆、肥肠脆嫩可口，就连小菜汤也色香俱全，吃得朋友口水滴达。老板看顾客津津有味地吃食，为喜欢他的菜而快乐地微笑。

如是，朋友天天催着找这样的苍蝇馆子吃饭。好在天生好吃嘴，康定不大，满城苍蝇馆子尽皆网罗眼中，于是每天走街串巷，蹿到各家苍蝇馆子里寻觅它的招牌菜，既节约了经济，又让朋友吃到地道的小城美味。

苍蝇馆子很多，好吃的“苍蝇食客”更多。作为“苍蝇食客”，最大的乐趣便是发现某家苍蝇馆子的某样拿手菜，隔天就喜滋滋地跟朋友介绍，约定下次去品尝。推荐这样的地方，相互间必定是真正的朋友，因为没把对方当外人。而请这样的客，无论是做东的人，还是被请的人，都可以毫无拘束地想点什么就点什么，根本不用顾及菜单上的价钱，被请的人也不会觉得请客的人抠门，相反倒觉得朋友是真正看重自己。天长日久，很多大馆子对他们的诱惑就远远敌不过这些苍蝇馆子了。

快乐地忙碌着，挣的都是蝇头小利，苍蝇馆子一天的收入恐怕还不敌大饭店一桌饭菜的收入，可他们容易满足。这些苍蝇馆子无论生意多么兴隆、挣了多少油水，老板都不肯将店铺改头换面整修一番，就更别提另起炉灶将门面做大了。甚至还有“店小欺客”的馆子每天限时限量，卖完为止，爱来不来随你的便。苍蝇馆子的老板大多没有做大做强的野心，只守着自己的这方小天地，晚上在昏暗的灯下数钞票，然后心满意足地睡去，却有一种别样的踏实与安心。

在苍蝇馆子，你才能看到市井最真实的一面。后背相抵的两人，一人可能就是街边那辆宝马的主人，吃完饭就去签订一份数百万的合同；而另一人可能就是旁边工地的民工，吃完饭还得继续加班干活。在这里，原本毫无交集的各种人群，此时拥有了同一种身份——食客。人们脱下附庸在身上的各种世俗累赘，只享受这样一种纯粹、本真的生活方式。

苍蝇馆子于是在食客中便成为一个爱称，而非贬义。苍蝇馆子的东西不一定是最好吃的但一定有着神秘的吸引力和特别的味道，让人欲罢不能；苍蝇馆子的环境或许并不尽人意，却一定有着最热情的老板和宾至如归的亲切温馨感；苍蝇馆子还有着令人开怀的便宜贴心价、师傅不错的厨艺；更有着可以无所顾忌大快朵颐的酣畅淋漓的家庭气氛。在新浪博客里号称“馋宗大师”沈宏菲这样评价苍蝇馆子：好吃，但不一定好吃死了；好脏，但不一定是脏死了；好便宜，但肯定是便宜死了。如此评价，内行！经典！

只有真正的食客才知道，地道的美味，不一定在那些灯火辉煌、装修奢华的餐厅酒店里，而是藏在小巷深处的苍蝇馆子里。请吃高档餐厅，往往在一餐结束之后，竟觉得空空如也，感情是越吃越淡越吃越假，而吃苍蝇馆子感情越吃越有味道，越感觉豁达、乐观、朴实的本性的回归，生活才有了灵气和生动。

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苍蝇馆子。地位不高、金钱不多，吃吃苍蝇馆子，卑微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地位显赫、腰缠万贯，吃吃苍蝇馆子，往日的奋斗成为不老情怀。这便是一种幸福，外人羡慕是羡慕不来的，只有发自内心地热爱这种怡然自得的生活方式，才会迷恋这种悠长幸福的小日子。

很遗憾，我文章最初说到的那个苍蝇馆子在去年关张了，原因不详，那个门面后来变成了包子铺，不久又成了擦鞋店。每次我从那里经过，都会不由自主地望一望，在我的潜意识里，我还以为这苍蝇馆子还在呢。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苍蝇馆子，也许我们吃的不是饭，我们吃的是那悠长的味道！我们吃的是那快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