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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落

甘孜日报    2022年07月20日

◎彭家河

光,是星星的下落。

早年常常仰望星空,那些星斗,如今掩藏在城市的霓虹之上,再也无从发现。直到今年三月,一颗长着一条长长发光的白尾巴星星在人们惊悸的哭喊声中来到这个星球,我才发现了这些星星的一点蛛丝马迹。事后公布的那些黑色石头,据说就是我曾追寻的星星的部分。

天地间的这个真相,让我一度迷惑,那些不停向我抛掷媚眼的星辰,居然是一块块无根无底顽固不化的石头,那些神秘多情的眼神,大多是一个个二传过来的白眼。

我带着疑问,四下查阅,最终确认了我的判断:光,的确是星星的下落。我们熟识的太阳月亮和北斗七星这些,因为每天都要见着一面,所以我们知道它们一天到晚身在何处,不用抬头就能准确指出它们在哪段路上行走或者歇息。当太阳累了一天,朦胧欲睡的时候,我就知道,月亮在太阳的对门伸着懒腰起床了。在月亮也打呵欠的时候,那太阳就又按时守在了东山之上。那么,我小时候一眼就能看到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小星粒呢,它们一天到晚都在哪里玩耍呢?那么多双眼睛,要如何辨别和清点呢?什么时候掉了一颗,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粒?有没有无故迟到早退的,有没有偷天换日瞒天昧地的?开始我以为要找星星除了看星光之外,还有什么卫星定位、无线追踪之类的高招,结果才知道,发现和掌握天上星星最基本的方法还是靠那些光亮,没有光亮,那些星星就无影无踪,就下落不明,包括那些几亿年前的星星,只要有光都能够远远地查找到它们的踪迹。

当然,那些没有发光的天体,我们只能推测或者想象它存在于一种只可意会的虚浮之中。没有光亮,那便是黑暗,于是那些我们想当然的似有似无的东西便称为黑洞、暗物质。这些难以描绘的东西,无法让人确信。但是,对于星星,光的确是它们存在的证明,包括那些自己能发光的恒星和不能发光但会反光的行星,光才是它们的下落。如果没有发光或者没有光的照耀,它们至少目前是不存在的,或者说它们的下落不甚明了。

由于职业的原因,我时常关注的不是满天星光的下落,毕竟它们似乎与我的生活不构成直接相关的联系。我倒是时常关注我简单文字的下落。这当然也不能称为我的文字,只能说是我创造的文字组合。在我眼里,这些文字,如同天上那些一个接一个的星星,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如同一个追星的人,在其中拣拾自己喜欢的几颗,摆放串联,用以代表我的心情和思考,然后定格在纸上,再远远的发射到那些报纸副刊或者杂志的编辑室,然后期待这些如同星座般的自我构图能够展现在文字天空的一块小小天幕。早年那些编辑的回信或者寄来的样报样刊,就是我的文字传回来的光亮,把我的梦想一次次照亮。而今,网络盛行,我则通过网络这看不见的如同虫洞一样的神奇通道,把我的文字组合图谱在网上排列好,通过邮件一点就发送出去了,然后就在漫长的时间里等待遥远的网络星空传回来的声响,或者在浩若天宇的网络上搜寻那些文字的痕迹,打捞用自己的心血凝成的长句短句。我曾把我的文字当成我的女儿,把一次次的投稿当成一个个女儿一次次庄重的出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便成天在过往的文字中寻找我女儿的面孔,天天打听对方婆媳的消息。现在,网络代替了纸媒,我只得如此成天面对屏幕等待和百度,在虚空的网络中捕捞我的文字的下落。这些打上我烙印的文字在异域纸张上出现的情节,在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网上寻找的过程和经历,就让我感觉到生命的无比充实和真实。

当然,这种等待和寻找的过程,对我来说,无疑是充满快意和成就感的。人快到中年了,一直囿于出生的这方水土,没有多少机会和条件走出大山盆地,于是我一次次把自己的忧郁和思考通过文字的形式向外发射,然后发现这些文字在山东、广东、贵州、宁夏、河北等地行走落脚。这些文字,代替我完成了一次次域外的旅行,它们丰富了我生命的历程,让我对这一片片陌生的土地充满感情和心怀梦想。同时,这些文字也让我广结天下良友,凡是我文字落脚的地方,都是我身心可以安心休憩的驿站。不少朋友沿着我文字发出的路线一路寻找过来,与我喝酒闲聊游玩,讲我在文字中常看到的人名的故事,这让我对文字的神奇深信不疑。我仰慕的这些纸上人名,他们从纸上走下来,从武汉、南昌、重庆、郑州等地来到我的身边,与我小时候父亲讲的故事一样:画中人走下墙壁,与我一起开始了一段快乐的时光。同样,我的文字,也是我下一次出行的先锋,让我能在一个个陌生的城市寻找到心灵相通的友人;我的文字,也是我提前在异域响起的一声求友嘤鸣,让我在日后的行程中不再孤单。我的文字,也就是我明了的下落。

长期蜇伏于网络和书房,习惯了潜水和沉默,把自己的生活圈子生活得越来越小,和许多早年的朋友联系得越来越少,也让自己的生活几无变化。唯一的爱好,就是把这些寻常的文字一次次重新组合,如同调和生命的稀泥,一次次翻新重复,搓捏成生活的陶或砖,历经岁月的炼制,看能否保存或者传承久远。这些文字的偶然一次露面,便成为朋友记起我的线索,或者我回想曾经青春年少的依据。当然,这些文字只是我静静生活不经意间露出的马脚,成为我曾经存在和忧伤的一个佐证。当然,也是我似乎销声匿迹后的一个个下落。我写,故我在。

我时常在网络间寻找我发射出去的文字,寻找这些文字的下落,如同寻找失散的兄弟姐妹。当然,这些文字我存有底稿,它们不会生长,也不会死亡。但是,我真正的骨血兄弟和亲戚朋友,我要寻找他们的下落,却困难重重。

我儿时的伙伴绝大部分在我还在外上学时,就已成家立业,然后拖家带口,远赴广东新疆。只有偶尔回一下老家,在父母的谈话中才得知,他们或者已辗转游历了整个中国,或者已在沿海的城市安家落户。那些男孩子,都娶上了外省的姑娘,那些女孩子,有的已经当上了外地甚至外国的新娘。隔个三五年或者七八年,这些儿时的伙伴都会三三两两在春节前后回乡,村道上就会不时传来摩的风尘仆仆的声响,拖着在外游子回来治疗一种叫思乡的病。春节一过,他们又背包打伞远赴他乡。慢慢的,这些伙伴,熟悉的只有早年的那些个小名和儿时的记忆,多年后偶然相见,都难得从容貌来正确相认。至于他们身前或者身后的陌生人,自然就是他们的妻儿老小,这中间,又有多少故事我不曾明了,分别之后,从此音讯再无。同村的,或多或少有相见的机会,而那些邻村的同学或者异乡的同学,几乎就再也没有机会相见。只有隔三岔五,在遇到熟识的朋友后,说起某某已经因难产或者抢劫或者酗酒已离开人世,或许因为多年未见,这种惊异已不是多么强烈,甚至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对于这个人的印象终于划上了句号,总算有了个结果。但是对于更多的朋友,却没有多少消息,偶尔想起,却无从知晓,也就不再想起,直至成天只面对眼前的三五个熟人。

不过,身边有血缘的亲戚,隔三差五总会得到些消息,虽不那么完整,但总能由此获得些安慰。听到的无非是谁又换了工厂,从东莞搬到了莆田,从深圳到了新疆,或者谁遇上了个好心的大老板,发财了,或者谁嫁了个大老板,带上儿子却离婚了。三五句话,就把一个人这多年的一切说得明明白白,至于其间的细节,谁也不会去打听。当然还有更多的,也就是极为简单的一句,谁在广东谁在上海,其余则一无所知。想起这些亲朋好友,其实觉得比星星还遥远,毕竟在夜晚的时候,找个黑暗的露天地方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即使这些星星无暇瞟我们一眼,我也觉得那一闪一闪就是在与我们交流,而那些远在远方的兄弟姐妹叔伯长辈,只有一个老旧的称呼和模糊的容貌在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那边生活,有时想拨打一下这些数字,却苦于没有多少话说而作罢,有时不得不联系一下只得发发短信,避免欲说无言的尴尬。或者有时鼓起勇气拨出了号码,在终于听到无法接通时,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无言轻松。对于这些曾经的手足兄弟,对于他们下落不明的生活,已经习以为常,慢慢无动于衷。

后来,我与我的许多伙伴的生活就少不了网络这个词,通过QQ、E-MAIL、微信、博客这些寻常的网络工具扩大自己的交流面并与朋友加强联络。当然,我也通过QQ,找到了十多年前的上百个学生,还找到了村里几十年没有见面的儿时伙伴,他们生活在天南海北,一有空就会钻一个叫QQ群的屋子,大伙一起寒暄,虽然听不到乡音,但也是非常奢侈的聚会了。校友群、同学群、朋友群、工作群等这些都比较常见了。我们村的一个小伙子还专门建了一个村群,这个群的建立让我终于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一打开群,就发现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只不过名字前面都纷纷加了一个前缀,宁波、广州、北京等等,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些在山村小学打打闹闹的孩子,一个个都生活进了大城市,还有几个居然已经把前缀写成了芬兰、巴基斯坦。他们一有空就在网上讲自己的生活和忧愁,仿佛当年在学校和村口一样。看到这个网上村落,虚拟的故乡,我又不由得想起多少往事来。看来,不管是谁,一生都在离开和思乡,他们也都在想办法寻找各自的下落。我常常感慨,户口、编制、学历这些名字如同一层一层的绳索,曾经牢牢地捆绑着我的长辈,到了我们这一辈,这些孩子就丝毫不受这些绳索的束缚,可以自由的在出生地以外的任何一个地方停停走走,虽然在为生计奔波,在为待遇不平,但是,对于曾经梦想外出却一生都不能走出山村半步的长辈们来说,他们是多么幸福的一代啊!他们的命运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化,他们的所见所闻是早年根本不可想象的。虽然会时而下落不明,但是这种遗憾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更何况,网络信息的发展已经让这种障碍大大消除。

当然,还有许多曾经惦念着的那些人和事,苦于生活的奔波和世事的变迁,他们已经一天天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当我们偶然回过头来,想一想过去的日子时,才发现一切都下落不明。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这是对我当前景况一个多好的描绘啊!我所能听到的,只有父辈对于前两代的传说,再之前的故事,已经没有人能够给我讲述。对于我身后的这些晚辈,他们又东一个西一个远走他乡,他们成天与机器赛跑,在城市寄居,又有多少闲暇讲一讲这些家庭的故事或者自己想要说说的人和事。就这样,我们这一代代的人就如此粗粗糙糙的过去了,我们的生命就这样不着痕迹的经过了,静下心来想一想,越想越让人觉得害怕。无论是谁,他们过去现在和将来的下落都不甚明了,这些众多的下落不明叠加在一起,让我们的生活无法触摸,也至于让自己怀疑自己经过的这些岁月是不是浑浑噩噩,是不是没有意义。

下落,除了明了就是不明了,我没有更多的办法让自己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清晰,唯有通过偶尔的一则文字,让我经过的日子留下一点点痕迹。然而,我身边更多的人,只得一天天日益模糊。

如何,我才能对我的兄弟姐妹下落明了呢?还有那些遥远的星光或者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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