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洮河源笔记

甘孜日报    2022年08月02日

◎王小忠

洮河源笔记

见到他的时候,彼此间少了寒暄,多了沉默。我想,他再也抡不起铁锤,何况昔时的壮实风采已经不在了,火光四溅的日子对他而言就是永不复返的美好回忆。

他家的格局没有多大变化,但门口那间铁匠屋依然没有拆,大门侧边的那间小卖铺也还在。变化了的只是铁匠屋变成了堆放杂物的小仓库,小卖铺里没有了那些小百货,小卖铺改成了居室,供人住宿。整个上房全空着,他说,孩子们都出了远门,和老婆就住门口,成了看门狗。

我依然记得,许多年前他酷爱文字,写过如何打铁,如何将一根铁棍打成马掌和钉子等等。破旧的笔记本上剪贴着几十年前的报纸,他对那些爱不释手,可那些东西终究没有让他的手艺留下来,也没有改变他作为匠人的命运。

门外那间被视为客厅的小屋里,除了炕,桌子,沙发,之外还有电视和话筒。他弄了一套唱歌的工具。我的铁匠朋友除了打铁,除了偶尔写点小文章外,他还特别喜欢唱洮州花儿。

洮州地域广大,民俗节日众多,也有专门的花儿会。可如今唱花儿的人少了,和民俗有关的节日也渐渐失去了几十年前的红火。想必我的铁匠朋友也是有喉而无处歌了。在和我聊天的同时,他就拿起了话筒。大概是有点不好意思吧,他放下话筒,又从橱柜里拿出一瓶酒。酒一开瓶,话就多了起来。从最早的学习打铁开始,一直说到出师而独立门户。的确也是打得一手好铁,那时候,远在七八十里的人们都前来钉马掌,或是打制切刀镰刀勺子。出自他手的东西不但钢口好,而且还轻巧好用。铁匠的衰落并不代表铁器的衰落,铁匠的衰落恰好说明了铁器发展的快速进步与鼎盛。难道是工业吃掉了手工业?工业文明的不断发展下,传统的手工作坊终究要被取代,这是铁定的事实。从近十年洮河沿岸人们的使用工具上可见一斑,我的铁匠朋友何尝不是明白人呢?

洮河中下游因九甸峡工程而搬迁了许多村子,河水上涨很快,几乎是一夜之间,亲人和朋友就天各一方了。洮河两岸田地和山川都不见了影子,低处的野毛桃也沉入了水底,展现在面前的却是一汪湖水,却是无尽的哀愁与荒凉。想当年,我的铁匠朋友隔岸唱几句,对岸就会有应答的。人在岁月深处活得愈久,念旧之情就会越重,所谓叶落归根,其义莫不如此。

那夜,我的铁匠朋友显得十分沉重,说到许多旧日话题,都抹了好几把眼泪。一个在洮河岸边磨砺了几十年的钢铁汉子,还未到知天命,却过早显出了古稀之年的茫然与无奈来,到了如此地步,岁月之刀怕再也无力给他镌刻沧桑了。现代通信工具的便利,更让他的内心多出了言不由衷的伤感。那是大家共有的情愫,是一条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正是因为看不见、摸不着,它碰撞内心最柔软的部位的时候,才倍感疼痛。

快到半夜的时候,他有点失态了,吼叫着要去洮砚镇上唱歌。

很久以前,许多村子还未搬迁的时候,迪斯科风靡乡村。洮河中下游一带,人们在生活方式和情感交流上较为开放,村里有好几个舞厅,也有专门供人喝酒喝茶的地方。舞厅是腾出来的一间空屋子,只是挂了几盏彩色灯泡而已。舞厅和卡拉OK的流行,迫使能唱洮州花儿的许多年轻人都改行了。大家唱流行歌的时候,我的铁匠朋友依然唱花儿,并且唱得死去活来。我曾有过千万种想象:他只身一人去荒野吼几声,空旷的荒野和山谷里无人应答,只有孤独寂寞的回声,怀念与伤感将他弄得遍体鳞伤,内心的惆怅与牵挂已将他打得一败涂地。

我的铁匠朋友终于再次拿起了话筒,此情此景让我悲恸泪流。

真情像草原广阔,

层层风雨不能阻隔。

总有云开日出的时候,

万丈阳光照亮你我。

《一剪梅》充满了悲壮的同时,又回荡着光明和温暖。但他终究没有唱下去,他的嗓子哑了,哑得只剩下哽咽。

当第二天的阳光将我们同时照醒的时候,我的铁匠朋友露出了害羞的笑容,他说,昨晚喝多了,也失态了,不过真得很高兴。

吃完午饭后,我们去了九甸峡水库。

九甸峡以峡中九座山巅而得名,自古以来为甘川古道之捷径,行人商旅历代络绎不绝,其东有白石山,西有莲花山,洮河夹在其中,峡内巨石相叠,洮水激流勇进,惊涛怒吼,巨浪滔天,十余公里的峡谷内,苍松翠柏高耸如云。九甸峡水利枢纽工程开工后,这里便成为库区,巨浪滔天的洮河之水突然停止了奔流,在峡谷里形成一面碧玉般的狭长的天然巨镜。

沿公路到山顶,九甸峡尽收眼底,河水静止不动,河面狭长无垠。

远远的河面上整整齐齐漂浮着摆放成井字形的长箱子,不知为何物。我的铁匠朋友说,九甸峡变成水库后,来这里养鱼的人很多。他懂得比我多,他说那叫“网箱养鱼”,在九甸峡兴起时日的不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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