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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走越荒凉

甘孜日报    2022年11月08日

◎嘎子

第一章

来了好几辆车,我们都没拦下。无论我们怎么说情,那些司机的心硬得像雪山上敲下的冰块,就是不理睬我们。见我着急的样子,他安慰我说:“别慌别慌,去甘孜的车多得很。他爬飞车搭便车,从来没落过空。

不久,来了辆货车,车厢载得过重,车轮便重重地压着山路,开过的地方留下一道很深的车辙。车摇摇晃晃,很吃力很缓慢的样子。他向我招招手,叫我背上行李。我俩趁车慢吞吞驶上陡坡时,便跟在车后,抓住后挡板,爬上了车厢。

“妈呀!”他叫起来:“真倒霉!”

这是辆装石灰的车,我俩爬上去不久,就让石灰喷得喘不过气。他说:“这样下去,我们都得闷死的。”

我爬到车厢的最前面,空气好受些了,就是风太大,脸颊冻得失去了知觉。他也到了前面,喘几口气,用衣袖擦擦脸上的石灰粉。车转过山口,风小些了,暖融融的阳光照在身上,舒服极度了。他一激动,便敲着车头大喊大叫起来:

“毛主席万岁!”

“知识青年万岁!”

看着他的滑稽模样,我的担心和疲乏一扫而空,也开心地笑起来。

可车却哧地刹住了,车门打开,司机跳下车,一脸的大胡子对着我们。我与他低着头,双手抱在胸前,装出副可怜相。他说:“司机叔叔,我们是甘孜知青,家里没钱买车票,让我们搭搭车吧。”

司机指着地上,只一句话:“滚下来!”

像贼一样爬车

我和他连同那一堆破布片包裹的被盖卷,被扔到这荒无人烟的大山沟里。扔下我们的那个大胡子司机,朝窗外狠狠喷了一口浓痰,把油门轰得像打雷,转过山口溶进黑雾沉沉的山林了。

四周的山很高,山顶被刀一般锋利的雾削去了。山是活物,一定看得见蹲在脚根下的两个可怜虫。轻轻抬脚,轻轻蹭蹭便成肉饼。山没这样做,山怜悯我们。路旁从山的夹缝中流出的河水一片轰响,撒着潮湿的白雾滚下山去。

河水带着轻蔑,带着嘲笑。

我恼怒地把手中一块捏得发烫的石头扔进河里,坐在被盖卷上,叉开两只手掌托着下巴,眼镜片上灰蒙蒙的有些沮丧。他站在河岸,个头愈发矮小,枯黑的脸颊,满是雀斑点子的小鼻头滑稽地朝上翘着。他又歪躺在地上,敞开破旧的军棉袄,皮鞋擦得很亮,抬抬脚却张开了嘴,吐出几根满是污泥的脚指尖。

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纸烟,抽出一支,在指尖上弹弹,又揉捏松压板了的烟丝,递给我。

我摇摇头。

“你不抽烟?”他有些惊讶。

“没抽过。”

“要抽会。当知青谁不会抽烟?一支经济烟,赛过活神仙。”

我抢过烟,狠狠吸了一口,喷出浓浓的烟雾,有些气愤,为什么没有呛。翘鼻头望着我咧开嘴笑。我一口一口把烟抽短,指头一弹,烟蒂飞进了湍急的河里。他马上又递给我了一支。我把烟捏在手心,肚里火辣辣的想呕,没敢再抽一口。

“我烦死了,”翘鼻头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蹭进沙土里,把棉袄裹紧,兜里掏出一根麻绳扎在腰上。一只蜘蛛爬上了他的脚尖。他手指捉起来,朝蜘蛛喷口气,蜘蛛僵硬了,缩成一团装死。他扯下一根草,草尖拨开蜘蛛的细腿,又一根一根地拨光。无腿蜘蛛像个什么肉虫,只有嘴钳张得很开,还有些不倔的斗志。他朝我咂咂嘴,把硬草尖插在它的嘴钳上。蜘蛛死死夹住草尖不放。他又失去了兴趣,把蜘蛛放在脚底蹭成了肉酱。

我托着下巴,一言不发地望着他做完这无聊的游戏。

“喂,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他问。

我嗯了声,又沉默。

“算了算了,你不屑告诉我这样的人算了。”他气呼呼地躺在地上。

“嘎子。”我说,声音很响。

“姓嘎?有这个姓?”他奇怪地问。

“嘎子。”我又说。

“嘎子,”他说:“真是少见的姓。”

我沉默了,抬头出神地望着树林顶上的一片灰蒙蒙的水雾,眼镜片渐渐地模糊了。我知道,我并不姓什么“嘎”。嘎子是我妈妈叫的,妈妈死后就再没有谁这样叫了。爸爸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我,姐姐在妈妈死后也不这样叫我了。我只有在梦中还常常听见有人这样叫我,声音很轻很温和,那是***声音。

他猛然抬头,小鼻头一皱,“听听,来车了。”我什么也听不见。“是个大车,载了不少的东西,车胎都快压崩了。”他很有经验地说。

我仍然什么也听不出。风在远处吼,天阴黑下来。他拉我站起来,叫我提上行李,说:

“我在前面拦车,你就往车后爬。”

“没车呀。”我说。

“正爬山呢!”他吮了吮鼻涕,朝山下指。

我才看清了山脚底一点黑影慢慢朝上蠕动,像只劳累得爬不动的红蚂蚁。我也听见了车声,呜呜呜,像哭泣的风声。

“你耳朵真好使。”我有些佩服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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