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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亲故乡人

甘孜日报    2023年08月14日

◎杨全富

阿咩仲家

故乡村寨的东北面,有一座凸起的小山包。小山包后是一块大约六千余平方米的台地。台地边沿,有一户房名为阿咩仲的人家。对于故乡而言,每一户人家都有一个房名,然而这房名意为几何却无从得知,除了有些个别的以外。据老人们讲,这一户人家到这里落户历史不是那么久远。他们原本居住于山梁后的村寨里,后来由于家中孩子太多,土地不够分配,于是,这一户人家就翻越山梁,在一处叫做麦斯果的地方安家落户。然而,由于房屋太接近山林,野兽出没,且土地贫瘠,几年后只得再次搬迁到现在的台地上,在这里繁衍生息已有三四代,屈指算来,也应该有百余年的历史。

在我的记忆深处,这一户人家一直以来都是家道殷实。阿咩仲家有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头上缠着黑色的湖绉帕子,穿着一件长衫。虽然家中人口众多,然而在老人的统一调度下,竟然安排得井井有序,自然在整个家庭中就充满了威信。为了与村寨里其它老人区分开来,我们都叫他阿咩仲阿爷。在这块台地后,有一大片茂密的森林,这对于村寨四周山坡上稀疏的树林而言,是难能可贵的。其实归根结底都要归功于这位老人,老人言语不多,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说出来的,因此极有分量。那时候,家乡还没有通电,家中的一日三餐和蒸煮猪食都需要用木柴,为此,每一年里,村寨中的人们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寻找木柴。于是,这一片离村寨近的森林就成为人们的首选之地。不过,当有人提着砍柴刀来到这里时,阿咩仲阿爷总会告诫人们,如果砍了这一片森林,发生地质灾害,全村将无一幸免。砍柴人权衡利弊之后,只得放弃了砍柴的念头。就这样,这一片森林才得以保全。走进这一片森林里,混交林下,有茂密的青草肆意的生长,因此,也成为了我们放牛娃的最好去处。我们将牛羊赶进这一片森林里,任由其在林间觅食。而我们则在林边的空地里,玩得不亦乐乎。那时候,在森林边,有黄色的黏土,可以用来制作各种器具。于是,我们将这些黏土揉捏成各种动物的形状,排列在石板上。而我则最喜欢将这些黏土揉捏成灯盏的样子,然后走进森林里,收集松树皮上流出来的松脂。装进这些“灯盏”里,并在松油的中央插上一根小木棍,将其点燃。一时间,松脂在火焰的炙烤下迅速融化,给小木棍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油脂。在如斗的火光中,松脂散发出淡淡的幽香,在四周萦绕。

由于故乡地处阴山,冬日里阳光总是刚升起一会儿,就被村寨后的大山遮挡住。因此,故乡的冬日非常的寒冷,也特别的漫长,于是,人们只好喝酒御寒。阿咩仲阿爷就是众多酒客之中的一员。有一次,到山脚底的寺院里上香祈福。在寺院外几位老人围坐在一起,一边讲诉着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一边喝着酒。下午时分,老人们都有了几分醉意,其中阿咩仲阿爷的醉酒程度要更甚一些。在回家的路上,当走到一处小山包上时,老人要小解。老人的儿子怕父亲摔倒,搀扶着他。老人生气的将儿子推开,执拗的站在高处小解。没想到酒力涌了上来,老人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向山崖下滚去。当时,老人的儿子也跟着从山崖上跳了下去。万幸的是老人并没有受伤,后来,我每一次经过这里时,都要站在老人曾经滚落的地方往下看去,想象着老人滚落时的场景。脚底忽然冒出一阵阵寒气,想象一下都是一种后怕。还有一次,老人到我爷爷家作客,在饭桌上喝了几大杯后,老人站起来准备回去。结果,老人脚步踉踉跄跄的打开爷爷家卧室的门,惹得众人哈哈大笑。最后,在几位小伙子的搀扶下,老人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向着山顶的老家走去。对于这位老人,还有更多的龙门阵,就此打住为好。

阿咩仲阿爷有两个孩子,大儿子与我父亲同龄,其媳妇是我远房的姑妈,因此我称呼其为姑爷。阿咩仲阿爷还有一个女儿,如果现在还健在的话,应该有六十余岁。她是一个最有远见和最有指挥力的人,在阿咩仲阿爷去世之后,她担任起家中的重任,让整个家庭不会因为阿咩仲阿爷而出现波动。事实也证明,在那几年间,阿咩仲家还是一如既往,生产和生活秩序并没有受到大的影响。只是少了老人之后,老人的女儿也感觉到自己在家中发号施令名不正言不顺。几年后,将权利移交给哥哥,自己则选择嫁入别人家中。阿咩仲姑爷也秉承了阿咩仲阿爷的样子,只是将头上的湖绉帕子改为黄布帽子。由于与父亲同龄,且结婚年龄相近,因此,他的几个孩子几乎与我们几兄妹的年龄相仿。为此,我们一起成长,也成为了最好的朋友。阿咩仲姑爷的大女子跟我姐姐年龄相仿,与我姐姐关系极好,而且名字也与我姐姐一样,都叫做色能初。不过,于我而言,从没有将她当成年龄比我大的女孩对待。起初还叫她为姐姐,后来隐去了姐姐的称呼。也由于与我姐姐同名的缘故,避讳色能初,因此直接用房名“阿咩仲”而冠之,直到现在,虽然我们都已年近五十,然而我还是这样叫着。因为潜藏在我心底的是,那一道对童年时光的永久回忆。

阿咩仲姑爷的二女儿与我同龄,长相文静,然而却是一个性格豪爽的女孩,做事风风火火,颇有几分男子汉的气概。小时候,我们一起放牛羊,一起玩耍。十五六岁的时候,由于受故乡男女有别的传统观念影响,我们不再像小时候一样在一起嬉戏打闹。见面时她总是将头颅低下,一副害羞的样子。十六岁的时候,她就和村寨中的几位女子一起,远走他乡采挖羌活等名贵中药材,用卖的钱贴补家用。有一天,我和邻里的达巴阿叔一起到张叉沟里放牛,下午时分,我俩将牛羊赶到谷底准备回家。就在这时候,一头牛生产,我俩只能在那里等待。许久,一头活泼的小牛犊来到了这个世界里。我俩抱着初生的小牛犊赶着牛羊向着村寨里走去。走到半途,达巴阿叔的母亲气喘吁吁的赶来,告诉我们,阿咩中家的二女子喝下了剧毒农药,已离开了人世。此时,在我的眼前,仿佛看到了她从小径上向我们走来的身影。整个世界忽然间变得暗淡了下来,山风从山林里穿过,发出啸叫声。就连眼前的这些牛羊,也仿佛感知到了生命的离去,放慢了脚步。当我们能看到阿咩仲家时,青烟笼罩在她们家的房屋上。在山包下的一棵梨树下,打起了帐篷。达巴阿奶告诉我俩,帐篷下就是她的灵堂之所在。在我的家乡,如果人死在了路途之中,是不允许将遗体抬进房屋内的,因此,只能停灵在房屋外。那一晚,我也来到阿咩仲家,为这位与我同龄的女孩守灵。第二日上午,在乡邻们的帮助下,将这位女孩埋葬在山林边我们一起放牛嬉戏的地方。下午时分,远在牦牛沟伐木的阿咩仲姑爷才赶了回来,他站在大门旁,向着远处女儿的坟茔悲愤地喊叫“女儿啊,你这是怎么了?”现场所有参加葬礼的人们都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阿咩仲姑爷的大儿子与我三弟同龄,与我三弟一样努力上进,工作认真负责,现在在雅江县一所小学校担任校长一职。他的二弟在家中务农,虽然耳朵有一定的听力障碍,却习得好的手艺,修房造屋、木工石工样样精通,而且还是宰杀年猪的好手。每年春节前夕,等待宰杀年猪的人都排起了长龙。阿咩仲家的三儿子初中毕业后参了军,复员回家后,到一户人家家中当了上门女婿,听说买了车,还承包一些小的工程,生活过得有滋有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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