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书

在泸定，有一个秀才。英年，葬身在海子里。

第一次知晓秀才的故事，是读初中时。秋天，班上组织秋游，去海子山。原本，我不太想去。可老师讲，海子山曾经是泸定八景之一。山上有一个天然大湖泊。湖里产菱角。每年夏秋，村民乘木筏采菱，菱湖荡桨，一派江南画卷。经老师的鼓动，我有了兴致。

那天，是晴天。从学校出发，记不得爬了多久的山后，终于到了老师所讲的海子山。山上，的确有一个大海子。海子周围，有田地，有人家。不过，海子的景致，和老师所讲并不沾边。老师解释到，菱角已被采摘了。我们可以各人在海子里，找菱角来吃。村民不会管的。

秋天的湖水，清澈照人。有同学，在湖里，找到了菱角。引来欢呼。那样的欢愉是短暂的。我往海子上方走去。希望发现更多有趣之物。

不负期望，在海子上方的一处林子里，我看到了几座颇具规模的有年份的坟墓。坟墓上刻有碑文。碑文的意思，当时，我不太懂。问当地人。当地人告诉我，那是董秀才的墓。据说，董秀才，是泸定县唯一的秀才。董秀才，是海子山人。清朝末年，他考上了秀才。

那天，我第一次听说，泸定县居然还曾有过秀才。秀才，在少年时的我认知里，不仅满腹诗书，还是翩翩公子。秀才，大多都会得到小姐的芳心。《聊斋志异》里，就有不少狐仙喜欢上秀才的故事。

然而，董秀才，却是一个不幸的秀才。没有狐仙，没有小姐，满腹诗书，也没有用处。

董秀才后来的命运，我是从董祖信老师那里知晓的。有一次，我到泸定县采访。采访对象正是董祖信老师。我和董老师的结缘，由此而开始。董老师将我带到了海子山村。秀才墓前。他告诉我，那是他的祖父。董老师说，他的祖上并非泸定本地人。他们的祖籍在陕西。因求生活而到了泸定。机缘巧合，在泸定不仅安家立业，还发了财。有了财富的支撑，董老师的祖上，自然想到培养后代。他们从雅安请来私塾老师，教授孩子。董老师的祖父，有读书的天份。清朝宣统末年，到雅安赶考，一次就考上了秀才。那时，他的祖父，十多岁。

考上秀才，原本该是举族欢庆的。就连泸定的县令大人，也该来祝贺。那可是，泸定县有史以来的第一个文秀才。然而，命运对人的捉弄是，他考上秀才的那年，皇帝被赶出宫了。秀才，不再具有地位。八股文，永远没有用武之地了。

董秀才，陷入了尴尬中。一方面，他是旧时代的秀才。另一方面，新时代滚滚而来。没有人在乎他，更别说享受该有的待遇了。秀才的家人，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

尴尬的董秀才，不知该怎么做了。他唯有以酒浇愁。他爱去喝酒的地方，是海子。董秀才喜欢乘一叶扁舟，在湖上饮酒。有一天，酒醉的秀才，栽倒在了湖里。

董秀才的故事，董老师后来也讲给了先生听。先生我们回村前，曾到海子山村考察过。最后，放弃了那里。那天，考察时，也是董老师陪同的。董老师同样带了先生我们去秀才墓。

今天下午，先生和我往村尾寺庙方向散步，远远地看到我们曾去过的海子山村。我又想到村里的董秀才。

我对先生说，作为泸定县历史上唯一的一名文秀才。没想到，郁郁而终竟是他的命运。他到死，一定还在期盼着，过去的时代，重新到来。

先生说，董秀才因被过去所认定，所以，难以接受新时代。想来酩酊大醉时，他的梦中会有昔日属于秀才的荣光。董秀才的不幸，向人提出了一个问题，即人的存在，该如何确定？是朝廷的证书，还是自我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