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蓑衣情

甘孜日报    2024年04月19日

◎刘峰

在旧年乡间,看云识天气,耕者皆有一件蓑衣。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有雨山戴帽,无雨半山腰”,蓑衣,成了爷爷野外劳动避雨的标配,也成了我的最爱。

细雨纷飞的春日,爷爷身披蓑衣,打着赤脚,一手扶犁,一手持鞭,吆喝着一头老水牛游走在水田。沉睡了一冬的泥土,被锃亮的犁铧翻起一道道赭黄的浪,散发着沁人的芳香。远远望去,漠漠水田,仿佛有一团绿云随着一团乌云在缓缓飘动。绿云,是爷爷;乌云,是水牛。

春耕,引来了河滩的白鹭,它们三三两两飞来,颈子弓成“S”型,一对纤腿朝后并拢,笔直而伸,微微翘起,一如飘逸的汉隶。一到水田上空,它们缓缓收敛翅膀,宛如白栀子花纷纷撒落田间,文静地踱着步子,将长长的喙儿探向新翻的泥土,衔起一粒青螺,或一只小虾,或一条蚯蚓。

当饱餐一顿后,有的白鹭,竟立在小山般的牛背上,胆儿大的,甚至憩在爷爷的蓑衣坎肩上,随人与牛慢慢移动,宛如一场清新唯美充满田园风情的微电影。

而我,则披着小蓑衣,在一旁捉泥鳅、采野菜、做芦笛,“嫩苔粘野色,香絮扑人衣”,玩得不亦乐乎。密密织就的蓑衣,细雨打在其上,沙沙作响,仿佛一条条春蚕美美啃噬桑叶,宛如一缕缕山风轻轻拂过莎草,恰似一排排细浪柔柔舔着河岸。

在雨水的作用下,蓑衣更绿了,那是一种湿漉漉的深绿,清幽幽、油亮亮的表面,映着青漠漠的雨空,映着水墨画一般的烟云,映着一闪而过的鹭儿的白影。虽然蓑衣外面皆是湿漉漉、底部淌着一线线雨珠,然而里面却是干燥的、温暖的、舒爽的。

犁田毕,爷爷就会将牛儿交付我,让我给它饮水、吃草。老牛见我来到跟前,温和地将头低下,让我踩在角上,然后将头轻轻一扬,送我上了它的背部。待我坐稳后,它在我“短笛无腔信口吹”之下,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向河滩而去,留下一路深深浅浅的酒盅似的蹄印,贮满一个乡间稚子的笛音。

到了河滩,我从牛背上溜下来,让牛儿自由活动。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简易钓鱼工具,开始在水边垂钓。此时雨霁天晴,一道彩虹横跨,荷上露珠滚滚,青蛙呱呱群唱。将蓑衣解下,垫在河滩上,让蓑衣与青草融为一体,开始在静水处投下自拌的饵料,打好“窝子”;随后,将鱼钩穿上蚯蚓,轻轻抛出长长的银亮的丝线,看钢钩带着扭动着的胭脂色的细小活饵缓缓沉入河水深处,直到浮标稳稳立在水面;最后,我侧坐在蓑衣上,盯着红蜻蜓似的浮标,静静等着鱼儿上钩……

不知不觉,一道残阳铺水中,黄昏降临。不远处,响起爷爷殷殷的呼唤,再瞧村庄,升起了一柱柱袅袅的炊烟。我依依不舍钓起最后一尾鱼,然后收了钓竿,穿上蓑衣,背起沉甸甸的鱼篓,唤来已吃饱的老牛,依旧跨上它的背儿,然后从怀里掏出芦笛,一边吹奏,一边朝村庄方向归去。

归来,正值一轮圆润鲜美的月亮升起。晚餐,因白天的收获自然丰盛,爷爷一边饮着酒,一边给我讲乡村轶事。那些飘散在时光深处的故事,让我听入了迷,忘了脱下蓑衣,最后伴随睡意朦胧,竟卧着它沉入梦乡。

至今忆起,因为蓑衣,感觉乡间旧年生活,是那么的率真、洒脱、无邪,俨如一首诗:“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

翌日晨起,我意外地发现自己卧在干净柔软的棉被里,那一件小蓑衣,正静静地挂在熹微初露的粉墙,与爷爷的那一件大蓑衣偎在一起,随着晨曦悄移,大影子慢慢与小影子叠印在一起,仿佛大树对小树的庇护,舐犊情深啊!

蓑衣,退出乡村舞台,在我的印象中,是20世纪80年代的事。那时候,故乡开始流行塑料雨衣,此衣轻便,密封性好,实用性强,深受人们欢迎。尽管如此,可爷爷坚持戴笠披蓑,他成为了故乡最后一个穿蓑衣的人。一人,一牛,一蓑,就这样定格在我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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