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8年03月30日
■贺先枣
美丽又孤傲的它,最多只能算一个不知外界的可怜酋长。它的孤傲有盲目的成份,它的孤傲依靠的是它的直觉,但它永远都不会懂得在人的这一边,有很多事情都是可以用假象来蒙蔽对方的,它竟敢就那么轻易的相信了它面前的这个直立着的人了。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只好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说不清它是大胆还是大意。
不敢、也不好再打扰它,怀着说不清的情绪,悄悄地转身走出这片因有了它才显得神秘莫测的树林。直到走到了林边的草地上,才看见两只松鼠悄无声息地逃进了灌木丛,又看见几只被人们称为“贝母鸡”的家伙悠闲地从树林里遛达出来。没有看见兔子,兔子们大约也还在睡觉,它们也在太阳落山以后才出来,这时恰好是孤傲的王者该进晚餐的时候。这一切都是造物早就在冥冥中安排好了的。那些兔子们该是不知内情的,它们努力地吃草、努力地一窝又一窝地生下、养大更多的兔子兔孙,它们一定没有想过,它们只不过是为了谁的晚餐而存在于这片林中的。而作为王者,它的智商一定比兔子高出许多倍,它一定是完全知道这一切的,它只需在林中的树枝上睡够了,然后趁着月色享受它的晚餐。它的晚餐是那样的鲜活,味道一定不错,何况,为了晚餐,它还有一番非常适量的饭前运动,它会欣赏它的猎物在自己眼前的一种由衷的、竭尽全力的狂舞,当然,还有悲哀的、从猎物心灵深处发出来的、它听来却是非常好听的歌吟声。
那一夜,我的梦一直被它的样子、它神态所占有。它那皮毛上美丽铜钱花不断化为数也数不清的圆圈在眼前晃来晃去,即使是闭上了眼,那些圆圈也还在不停地扩散或是相互挤在一块。不知道那一夜,在密林中的它是怎么过的,它睡过去了也会做梦吗?
我决心再去找它。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沿着昨天走过的路,我又走进了那片神秘莫测的原始森林的边缘。林间当然还是没有路,但昨天晚上下了一场小雨,林子里的气味很让人高兴,也让人浑身都很有劲。好多年以后,才听人说,雨后的林间有什么“负氧离子”,那东西一定是好东西,豹子在那里享用,它真的好有福气,它是王者。王者自有王者的福份,我只是为它高兴,没有丝毫的妒忌。
我突然想到,它今天极有可能不会再呆在这里,它不会那么傻,它还会等在这里让人来惊扰自己。果然,那粗壮的树枝上没有它。不知为什么,那瞬间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多少有点遗憾,说不定也是一丝庆幸,毕竟,它对于人来说还是一种危险,万一它生气,万一它不再容忍一个没有原由、却又来冒犯自己的陌生的异类。正在胡乱猜想,却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吼声,那吼声是压抑的,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的,倒像是从一个什么受到挤压的容器里发出来的声音。赶快朝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它正伏在离那棵巨树不远的一块石头上,那块石头上生满了绿中带黄的苔藓,它的头伏在它的两支前爪之间,周围的一切,与它浑身的色彩依然是那样般配,这里是它的天下。
听着它的警告,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下意识地站住了。不敢出大气,说实话,它的低沉的叫声是有些让人胆寒。连抬头的动作也不敢显得太大,缓缓地抬起目光,想找到它那双充满王者威严的目光,但,没有找到,没有听到一丝声响,它已经在那块石头的背后消失了。好像刚才看见的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它其实并没有出现过。然而,它的声音,那几乎算得上粗野而又变得急促的嗓音就在不远的林子里,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突然有了一阵心惊胆颤的害怕:它会不会从后面将自己扑倒在地呢?它毕竟不认识自己,它毕竟是头豹子,而不是已经喂养熟悉了的一条狗儿啊!
小心地,慢慢地转过身,目光警惕地朝四面八方张望,只听得到它的忽远忽近的声音,一直没见它的身影。不敢再停留,寻原路往回走,又不敢走得太快,也没敢做出已经害怕了它的样子来,只是不停地走,直到又回到了林子外边的路上。忽然听到了一阵马铃铛的声响,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王者可不是可以轻易冒犯的,这不是自作自受?
下午时,专门去了洛绒老爹的家,告诉他,我在那片林子里看见了它。它是那样的漂亮,那样让人心动。告诉老爹说,我恐怕是永远也不会忘掉它了,它那王者风范,它那王者威严。我还告诉老爹说,当然还有它的食物们,食物们是有些可怜,不过,那是森林里的规则,伪善的什么公平、什么同情在那地方是没有作用的。
老爹对我说:“你这一辈子,总是有好运气的,因为你同它面对面地站了那么长时间,它没有赶你快走,也没有对你不客气,看得出来,你一个善良的人。你也说对了,它是王者,但它也是神,是神,它就能分辩出人是良善、还是凶恶。它是神,不是你眼中的一头平常的豹子,你懂吗?”看着老爹的神情,我想了又想,不论怎么说,我已经来到了这片林子里,我已经去过了林子里,对好多事情我却还是没有猜测得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