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8年10月26日
◎中呷 十五的月亮幽静的爬上了东山顶上,她有些忧郁、有些淡漠,似乎是心事托不起她的温柔与光明。这轮圆月在二十多年前的每月十五也曾多情地出现在父亲的草原上,那片湛蓝的天空中。 十五表圆圆满满,就在这样一个吉祥的日子里,远处传来妙音仙女般的呼声,唤醒了那片沉睡在心灵的绿色家园——父辈代代与牛羊共欢的草原。 “哞……”——被拴着的牛犊子使劲地拉着套绳,恨不能一头扑在母亲的怀里,它一边拉着一边目送着它母亲,一步挪三寸地在我父亲的吆喝声中两步三回头地翻过了小丘。为了一家人饱饮的喷香奶茶,更为了牛圈里时刻盼着哺乳的小牛,它与绿油油的草坪相依相偎。 父亲卷着鞭子回来了。牛圈里正在铲粪的我,也许是身体太弱,晕乎乎的,始终赶不上一同住在一个帐篷里的邻村大姐的神速与利索,她每天都会来帮我铲下我没有铲完的许多牛粪。 帐篷里开始有火烧得旺旺的声音,也有机器转动的声音,是父亲热过一大锅牛奶之后开始提取酥油,再把提过酥油之后剩下的牛奶连着锅儿包裹在几件厚衣里,经过几个小时之后便捂出了酸奶。 看着和着白糖吃着酸奶的我,父亲眼里装满了怜惜。用他那双起了茧子的大手抚摸着我的头,心疼地说:“牧场里的孩子个个脸色红润,身体倍儿棒,唯有你‘独树一帜’”说着再把那坨专为我捏成的小酥油丢进盅里,实有拔苗助长的急切。 早饭之后,我与住在一起的大姐每天需上山背一回柴。凡是体力活儿我都不是能手,只是大姐每天帮我和父亲做的事儿太多了,我也应该担当什么。一捆沉甸甸的柴被扛在了我的背上,因为长得单薄,哪里都是硬生生的触觉,极其不是滋味儿。可是,我每日都在坚持中,以为这样才能弥补一些对大姐的亏欠,也会让每日凌晨五时起身挤牛奶的父亲歇歇脚。 双腿在下坡的路途中颤颤巍巍地不听使唤,时而闪过一个念头:真想抽掉几根较粗的柴,身轻如燕地回到帐篷,再把身子骨养得肉感些,再与一背背的柴拼出实力。 月亮悄悄地游行于高空,透过缝隙洒落在帐篷里。父亲唠叨着第二天的放牛处,哪里的草肥,哪条路是年长老牛的易行地,今儿那头牛因为念子心切,便早早地下山并偷偷地喂了小牛,下午便少了一小瓢牛奶的收成…… 父亲侧身向着我,在朦胧的酥油灯下,带我返回了他一路“叱咤风云”的曾经。那次,他连杀了三只棕熊,一只母熊,两只小熊。母熊受了伤时,两只小熊拼了命地连推带抓着让母亲起身逃脱,可是它俩同样难逃劫运,不幸夭折。父亲长叹了一口气:“不是我要杀,而是我要生存”——这应该是父亲的心声。我在父亲的故事里读着家境的窘迫,虽然对小熊的夭折很是遗憾,可是父亲却无路可择。我原谅了父亲的所为,用我余生的诚心为父亲的罪业砥砺忏悔,唯愿父亲的神识无论在哪道投身,一如这湛蓝的天空般未曾负债! 山气日夕佳,风鸟相与还。午后的几个小时,是我与父亲同大自然最亲近的时候,天空的蓝赐予我太多的构思空间,父亲的“格萨尔王传”在我耳边徐徐如春风,珠姆王妃的倩影在我心里翩若惊鸿,游若蛟龙……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这样幽静的圣地曾在我的生命里停留过稍时。而生命则如漏斗,得到了,失去了。父亲最忧心的不过为柴米油盐操碎了心的母亲。他叮嘱我说:“下山了,要记得观照你母亲的身子骨,她是 从来不会善待自己的笨女人,除非虚脱在床榻里……”。父亲虽已仙逝多年,这句话已被微风吹送在十方,无论身处何方,都与我相约不违。 如今,看着因痛风而双手变了形,连和面也不便的母亲,我深深地念起了我的父亲。那位憨憨的、多情的、痴情的父亲。父亲的一生是多么的纯情,他含着一根烟笑眯眯地歪在帐篷里,看着松鼠在糌粑口袋里钻进钻出,拖着一根面条在石缝里左进右出。父亲是在它的惊慌中念着它子女的饥肠辘辘。直到奶牛从帐篷门口左右顾盼着父亲,并呼唤着他的时侯。让我感到诧异的是,与十几头牛朝朝暮暮的父亲,已被它们视为能够贴着温暖的港湾,父亲若不在视野里,便会“吽……”的仰天长啸。 人生天地间,皆是左手平淡,右手烟火。父亲的一生为了这个家赴汤蹈火,而他最贴身的朋友乃深山老林间的自然乐园,与牛马为伴,与日月同辉。在生与死的立场中,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即便我父亲没有过灯红酒绿的都市生活来渲染他色彩单一的生命,可是他的灵魂是极其富有,乃至松鼠,娃娃鱼这些在他眼皮底下穿梭的生命,他都只剩怜悯了。他放下了,同时,他又提起了。他放下了对其它生命的猎杀,同时,他把对子女的爱扩张于其它生命之身,眼里闪耀的唯有草原的胸襟。 长河流水千秋过,笑问世间谁常客!父亲走了,可是他来过,只是太匆匆。父亲留下了什么?父亲带走了什么?十五的圆月给了我圆融无二的答案,这是一种灵魂的相契,在秋水长天处如约而至,虽相顾无言,却懂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