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9年08月02日
◎张春文
德格县城更庆镇不是座落在广袤的草原上,而是镶嵌于两山对峙的深谷中。这是真正的峡谷,绝然找不到足球场那样大的一块天然平地。县城分布在谷中色曲河两岸,房屋随坡就势,高低错落,鳞次栉比。民国年间,这是除了官府只有百余人家,到上世纪80年代,也只有巴冷龙、屋根德、司根龙三条小巷,均为土石路面,人畜共行,雨天一片泥泞,晴天尘土飞扬。现在,镇子发展了,有了商业街、文化街、卫生街等多条街道,但规模依然很小,象个小村庄,一点也没有城的架式和气魄。
然而,这个小镇却著称于康区,有历史名城的美誉。
早在公元1448年,德格家族第36代博塔·扎西生根和西藏名僧唐东杰波在此建立汤甲经堂后,这里就逐渐成了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明末清初时期,德格家族势力日益强大,势力范围纵横千里,西至西藏江达,北至青海玉树,南至今甘孜州中部,但这个康区第一世家的官寨始终就在更庆镇。第6世德格土司嘎马松执政期间,不惜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在汤甲经营堂旁开始修建规模宏大的更庆寺,后经第7世、第8世土司的努力而完工,成为德格土司的第二家庙。
清雍正年间,自第12代德土司登巴泽仁开始,后经第13、14代德格土司的努力,在更庆寺旁修建了气势恢弘的德格印经院(又名吉祥多门聚慧院)。这座印经院因收藏文化典籍多、刻板多以及印刷工艺精良,成为藏文化三大发祥地之首,有“雪域敦煌”的美誉。自此,更庆寺和印经院就成为藏传佛教的栖息地和佛界高僧的聚居地,也就成了藏族教徒的朝圣地,同时更庆镇也就因为更庆寺和印经院而名冠藏区。此后的德格宣慰司、林葱安抚司、德化州及德格县的治所也就一直设在更庆镇。
更庆镇能够成为康北政治、经济和宗教文化中心,主要取决于它独特的地理位置。这里不仅是川藏公路北线(317国道)取道之处,也是古代茶马古道别无选择的必经之地。古道自甘孜草原而来,翻过著名的雀儿山,沿色曲河谷而下,经过更庆仅数十里路就到达金沙江边的岗托渡口,再过江就进入西藏了。千百年来,曾有难以计数的西藏和四川的马帮从这里经过,他们从东北的石渠、色达而来,从东南的雅安、康定而来,从西边的拉萨、昌都而来,从不同海拔高度和不同经度上走来,又从这里出发走向遥远的异地,源源不断 把茶叶、丝绸、红糖、盐巴、皮毛、药材、铁器和工艺品运住东方的汉地或西方的雪域高原。
从春到秋,每天有上千马骡从这里经过,逶迤连绵数十里,马蹄声、铃铛声昼夜不息。那些穿不同服装、说不同的语言、吃不同饮食、信仰不同神灵的赶马人,也总要在小镇上歇脚,用餐或住宿。他们在给小镇带来繁荣的同时,也带来了野性的喧嚣和骚动。那些习惯于在岩壳下树洞里风餐露宿、敢于把生命和财产孤注一掷的人们,在小镇上大碗地喝酒,大碗地饮用酥油茶,大声地喧嚷歌唱,无遮拦地宣泄激情,使小镇日夜陷入不知疲惫的喧沸之中。在这种喧沸之中,诡谲的商人、激情的马帮、勇悍的强人之间发生的盗马、劫掠、仇杀和私奔的故事,会悄然发生……
然而,小镇的传统却坚固得令人吃惊,竟然没被铺天盖地的外来文化所动摇所荡涤。那些别样的文化、别样的习俗、别样的宗教和别样的精神意识,象色曲河里的水流来了又流走了。小镇依然沉浸在古香古色的境界中,依然信念坚定地沿传统的轨道缓缓地前行,拒绝了一切花花绿绿的景象的诱惑。如今,当你来到这个小镇上,漫步眼前所见的房屋,即使是新建,也不折不扣地继承了康北藏地的建筑传统;仰望峡谷两侧的山上,四处都布满了彩色的经幡;街上那些男人和女人们,依然衷情于符合传统规范的康巴藏装;印经院或更庆寺前,依然有朝圣的人在不紧不慢地摇着手中的转经筒;他们家中的神龛上,依然奉着佛神像和格萨尔征战的画像……
小镇始终沉浸于简洁而古朴的意境中,独有那座既传统又时尚的宾馆前面川流不息的汽车,给峡谷给古镇带来的是现代都市的气息。不过,小镇并不会因此而显得相形见拙。因为驱车而来的一泼泼洋人、学者、经者、摄影家和旅行者们,面对小镇无不产生朝圣者的虔诚。在这里,他们为佛教文化的广博和印经院典籍的浩瀚而激动,为格萨尔文化的玄妙和茶马古道的沧桑而惊叹,为多彩的康巴民间艺术、精深的藏医药和独特的土司文化而称奇。同时,他们也会把这个峡谷里的小镇铭刻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