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客。黄永邦 摄

   ◎胡德明

   “摸新娘”，是我们彝家山寨迎娶新娘时的风俗习惯。我这个“过来人”就亲身体验了此中情趣。

   去年春节前夕，我就要和恋爱已久的尼坡乌各莫结婚了。这天，天朗气清，喜鹊喳喳。烂堡子的亲戚们来了，阴山队的朋友们来了，体壮彪悍的小伙们来了，身着彩裙、婀娜多姿的姑娘们来了。于是在我家屋里门外到处都是亲朋好友。他们有的在杀猪宰羊，准备婚庆上的喜宴，有的帮着打扫房前门后的灰尘，有的在抽烟喝酒……总之，整个小小的山寨充满着浓浓的喜庆气氛。我喜滋滋、乐呵呵，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对客人们又是招呼又是斟酒倒茶。

   这时有人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转过身，原来是阿爸。他脸上挂着笑容，和蔼地说：“望哨回来的阿依（小娃）说，送亲队伍已经到了李木坪，他们在那里等着呢，你按我们彝家习俗快去摸新娘接新娘吧。”新娘和我是同班同学，高中毕业后，我们都回到各自的生产队当上了赤脚医生。公社、区和县卫生院搞培训时，我们经常在一起，在医术上互相学习，在感情上情同意合。我们确定了恋爱关系，经双方家长同意后决定今日完婚。平时，我是多么想念她呀！想与她在花前月下散步、想听她弹奏婉转悦耳的口弦，想和她……但现在要我摸她并接她回家时，反而耳热脸红，按捺不住的心咚咚直跳。

   我带着阿爸给我准备的迎亲酒向李木坪走去。我激动、欣慰，然而也深感惶恐不安。激动欣慰的是我就要看到我日夜思念的新娘了，惶恐不安的是我怕被新娘的“近卫军”们捉住，罚酒背新娘。护送新娘到男方家完婚的全都是清一色的男性，有新娘的长辈、哥哥、弟弟、表兄弟等等。按彝家的风俗，新郎如果在戒备森严中摸到新娘，就让“近卫军”们乖乖地把新娘背到新郎家里；如果摸不到，不仅新郎被罚酒，而且新郎还得老老实实把新娘背到家里。罚酒、背新娘倒不在乎，就怕站在远处看热闹的小伙和姑娘们奚落一通，说摸不到新娘是没本事的新郎。

   新娘和她的“近卫军”们在宽敞的李木坪的草地上。“近卫军”有十来个人，都是身强体壮、英俊潇洒的小伙子。他们围成一圈盘腿坐着，把新娘紧紧地围在中间。我没有看清楚新娘的脸，只看见头上戴着五彩缤纷的花帕和悬缀在双耳上的一对熠熠闪光的宝珠。我心花怒放了，想急忙探头看看新娘那花一样的面容。但“近卫军”们极力掩护着，不让新娘的面容裸露在我的眼前。

   坐在前面的那个浓眉大眼的小伙说：“飞在高空中的雄鹰能捉住密林深处的野鸡，英俊麻利的新郎你能摸到在我们中间的新娘吗？”

   另一个方脸细个的小伙也趁机挑战说：“勇敢的猎人能射中飞跑着的獐子，体壮彪悍的新郎你能摸中戒备森严中的新娘吗？”

   你一言，我一句全嚷开了，站在远处山坡上看热闹的小伙和姑娘们也“呵吙呵吙”地吆喝着。我心慌意乱，脸发热，心咚咚直跳。我试着摸了几次都差一点被“近卫军”们捉住。新娘被围得水泄不通，怎么去摸呢？我真有点不知所措了，我想今天肯定是要丢人现眼被罚酒了。

   这时，一个身着“擦尔挖”头上戴缀着英雄结帽子的英俊小伙子从新娘旁站起来揶揄地嚷开了：“没本事的公鸡不敢在寒冬黎明前报晓，没本事的新郎不敢在人丛中摸新娘！”

   其他人也跟着嚷开了：“快拿酒来吧！”“乖乖地背新娘吧！”

   远处的小伙和姑娘们更是连吼不迭。这时，新娘趁没人注意之机，轻轻抬头瞟了我一眼。多么熟悉的面容，多么深情的眼睛啊。那双水汪汪的眼眶里，闪动着激情、怜爱和鼓励，我仿佛听到她在我耳边呢喃絮语：“怕什么，你就勇敢地来摸吧！”新娘这一瞬间的秋波，像一剂提神药，使我陡然间胆壮起来。于是我捋了捋双袖，看准一条隙缝，一个箭步纵身跃了过去。谁知我这个平时手脚利索的新郎，竟被“近卫军”们捉住了。他们不容分说地把我身上的酒壶夺了去，并把新娘推在了我的肩背上。

   我背着新娘在前面慢慢挪动着脚步，新娘的“卫兵们”在我后面边走边喝着酒，嘻嘻哈哈，一个劲地吹嘘他们的胜利。此时远处看热闹的小伙和姑娘们也“呵吙呵吙”地戏谑和奚落我的无能。于是，整个山寨空谷里回荡着人们热烈而欢快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悠悠向远方荡去。此时此刻，我害羞得直想钻进地洞里。我背上的新娘轻声说：“别管他们，赶快回家。”她的话像叮咚的泉水流进了我微微有些惆怅的心田，使我顿时心花怒放。于是，我骄傲地昂着头，背着心爱的新娘，迈着矫健的步伐，快步向婚礼场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