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3年06月02日
◎魏子
昨夜又梦到了泉水。
那股清澈透亮的水,从引流的管道中喷涌而出,哗哗作响。梦中,我正伸出双手掬一捧水,水透散的清凉顿时传遍我的全身。那一刹那,我的双眼仿佛望到了西北乡,而变得神采奕奕。待我想用水泼脸时,设置的闹铃响起了尖利的声音,让我在梦中打了个激灵醒来,欲再次亲水的幸福戛然而止。
屈指算来,有二十多年,我没有亲近西北乡的泉水了。尽管这些年我居住以泉水闻名于世的济南,观赏过许多名泉,可兜兜转转之余,唯有西北乡的泉水存在于心。
西北乡的泉水没有大气可人的名字,和周边以东西南北冠名的小山一样,乡亲们把它称作“泉子”。它从西北乡村南面那片植被茂密的山崖下涌出,顺着铺设的管道流经一座密封的水井,而后顺坡淌到二百多米的地方,一路唱响淙淙的欢歌。
“泉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没有人知道确切的时间。村中最年长的老人曾和我说过,自他爷爷那辈开始,他们就在饮“泉子”里的水了。他还说,这股泉水见证过村庄的迁徙。依他的了解,现在村庄中部的位置是原先村子里的土地庙所在。照此说法,村子以前在二三里地远的地方,也就证实了人随水迁的生存哲学。虽然岁月更迭,时光雕琢着村庄从年轻到沧桑,但是“泉子”像生命不息的老寿星,日日夜夜守护着西北乡,让扎根在这方水土的乡邻随遇而安。
每逢天旱,十里八乡的水井都干涸见底,唯有西北乡的“泉子”在昼夜不停地流淌着。
那时,我读小学五年级,西北乡一带赶上了大旱,学校里负责烧水的师傅不辞辛苦,用木架推车去学校驻地村庄的一处洼地取水,烧开来给我们喝。平日里,这水水供牛羊饮用的。那天中午,我们喝着开水,感到有股浓浓的牛粪味,很多同学都喝不惯,纷纷把水倒在了教室门前的花坛中。烧水师傅看到那些倒掉的水,气得脸都红了,他扬言不喝下他费劲取来的水,以后就别想再让他开炉烧水。气话归气话,他一个大人怎么会难为我们这些十二三岁的孩子。气恼之余,他雇用三轮车去西北乡的“泉子”取来了甘甜的泉水。就这样持续到春末夏初,直到一连几场雨下透了地,才结束了到“泉子”拉水喝的时光。
夏日里,“泉子”迎来了最欢闹的时刻。遇上五日一集的大集,“泉子”下方的方形水池总会出现一个个拴了各种布条做记号的西瓜。它们在泉水汇聚的池子里起起伏伏,颇有些“按下葫芦浮起瓢”的意思,好不热闹。
除了西瓜在泉水中聚会,我们这些放假在家的孩子也不甘寂寞。只要外出路过“泉子”,我们自然被那道清脆的落水声吸引,便纷纷凑上前去,对着喷流的泉水,张开大口,美美地喝上一顿。待喝得个肚子滚圆,男孩子们通常会将留着寸头的脑袋塞到泉水的激流中,好让祛暑的清凉再淋上一头。曾有一段时间,我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却不敢靠近“泉子”。只因有人对着泉水豪饮时,有蛇混在水里,掉落在了泉池。哪怕事后,村中的老人闻听此事,彻底检查引水的管渠,对破漏处进行了修补,却依旧让我们心有余悸。
到了秋天,透亮的泉水映着瓦蓝的天空,漂浮的云朵在水中的涟漪里四处游荡。偶尔飘至的红黄叶片在水中追逐嬉戏。它们你追我赶,你浮起我沉底,一时间,“泉子”成了西北乡最迷人的风景。这个时节的“泉子”是最令人喜爱的,以它为源头汇流的小溪还给孩子们提供了抓螃蟹的快乐。
傍晚时分,我和小伙伴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拎着铁皮桶,从“泉子”的流水处,沿着河堤一路而下。我们踩着微微清凉的泉水,借着手电筒散发的光亮,将一只只藏在河堤青苔里的螃蟹抓起。看着它们瞪着眼睛,挥舞大蟹钳,冲我们发威,我们总会玩兴即起,各自挑选一只,让它们打斗几个回合。不管谁输谁赢,那个看螃蟹相斗的夜晚,是秋日里难得的美妙时光。
“冬暖夏凉”是西北乡的主妇们对“泉子”的直观感触。
整个冬天,泉水蒸腾着一股白色的水雾,从下方泉池袅袅娜娜地升起,与周边烟囱里冒出的炊烟交相辉映。村庄如同一张宣纸,自主地掠景入画,让处于蛰伏中的西北乡漫散着丝丝灵动。等到日升三竿,明晃晃的阳光跌落在泉池,那一溜摆开的各色洗衣盆,还有此起彼伏的说笑声,让冬日的“泉子”瞬间欢闹起来。它晒着温暖的太阳,像家中的百岁老人,聆听着她们的家长里短,感叹着世事的变迁。
现如今,“乡村振兴”的政策正在一步步改变着西北乡。“泉子”旧貌换新颜,粗瓷的引水管渠早被耐用的塑料管取代,水井上方早已扩建,盖起了水泵站,日夜不停流的泉水汇聚入池,再沿着村中铺设的管道,流向家家户户的水龙头。自来水的出现让“泉子”不再像过去那样迎来送往,让西北乡的乡邻担水回家,但是它依然那么甘甜,流淌成溪,泉池依旧荡漾着清澈的涟漪,以无私的大爱,静守着山中日子,滋养着山中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