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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线邮路 我一生的路

甘孜日报    2018年03月26日

    ■其美多吉

    我出生在四川省甘孜州德格县龚垭乡,家里有8姊妹,我是老大,那时候家里生活十分困难,我初中没读完,就回家干农活了。

    小时候,藏区很少见到汽车,能见到的,只有绿色的军车和邮车,每次我都会追着车跑。从此,我就爱上了汽车,梦想着以后也能开上车。18岁那年,我花了一块钱,买了一本《汽车修理与构造》的书,慢慢琢磨着学会了修车,后来,也学会了开车,当时在县里还小有名气。

    1989年10月,德格县邮电局买了第一辆邮车,在全县公开招聘驾驶员。报名的人特别多,我车开得好,又会修车,就被选中了,我就开上了全县唯一的邮车。这一开,就是29年。

    1999年,我从德格县邮电局调到甘孜邮车站。跑甘孜到德格的邮路,这是雪线邮路上海拔最高、路况最差的路,中间要翻越海拔5050米的雀儿山垭口。

    这条路上,大半年都是冰雪覆盖。夏天经常塌方、泥石流;冬天,山上气温最低的时候,在零下三四十度,路上的积雪有半米多深,如果车子陷进雪里,就很难出来。过去,全是碎石路,很容易爆胎。我们换个轮胎特别费劲,近百公斤的大车轮胎,一个人换下来,要一两个小时。轮胎换好,人已经累瘫了,嘴里一股血腥味。由于温度太低,路上的积雪被碾压后,马上就会结成冰。就算挂了防滑链,车辆滑下悬崖也时有发生。掉下悬崖,那就是车毁人亡。

    一般下大雪,我们都不怕,我们怕的是遇到“风搅雪”。没在冬天跑过这条路的人,不知道什么是“风搅雪”。它就像海上的龙卷风、沙漠的沙尘暴。遇到“风搅雪”,汽车根本无法行驶。当“风搅雪”停后,前面的道路完全无法辨认,全靠一步一步摸索探路。我的同事邹忠义,在山上遇到“风搅雪”,邮车滑到了沟里,他背着机要邮袋,连走带爬,走了20多公里,找到救援时,双手已经严重冻伤。直到第二年雪化了,邮车才被吊上来。

    其实,每一个邮车驾驶员都被大雪围困过,都当过“山大王”。被困在山上时,又冷又饿,寒风裹着冰雪碴子,像刀子刮在脸上,手脚冻得没有知觉,衣服冻成了冰块。晚上,为了取暖和驱赶狼群,我们只有生火,实在没办法,连备胎、货箱木板都拆下来烧过。单位培训告诉我们,人在,邮件在,在野外紧急情况下,除了邮件,什么都可以烧。有一次遇到雪崩,我和同事顿珠用加水桶和铁铲,一点一点铲雪,不到1公里的路,走了两天两夜。同事德呷,在山上曾经被困过整整一个星期。所以,我们每次出班,都会准备两三天的干粮。

    有人跟我说:“多吉,你们不是在开车,而是在玩命!”

    从来,我们都是把安全放在第一位的,因为我们都知道,生命不仅仅是自己的,也是家人的、单位的。我们总结出一条经验:邮车检查频率高,在路上受的罪就少。所以每次出班,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车辆。值得骄傲的是,我们没有发生过较大的安全事故。

    安全,我们是有信心的;但是孤独,却让人难以忍受。邮路上,我们可能半天都遇不到一个人、一辆车,尤其是逢年过节时,我就特别想家,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特别是临近春节,路上几乎看不到车。别人在家跟父母团圆、跟子女团圆,只有我们开着邮车,离家越来越远。这时,我就更想家了,我就放点音乐、听下歌,有时候也跟着大声唱。其实,我们也想跟家人团圆,也盼着放假,但我们的工作不能停下来,邮车必须得走。

    我们的老站长生龙降措说:“别人有困难,我们一定要帮,不要把邮路的优良传统丢掉了。”

    多年来,我一直记着这句话。

    1999年的冬天,我看到一辆大货车停在雀儿山四道班的路边,车上拉着30多个去拉萨朝拜的牧民,有老人,有小孩,大家非常焦急无助。我停下车一问,他们说车坏了,困在这里已经两天了。我赶紧帮他们修车,半个小时后,车子就打着火了。当时,他们都非常高兴,围着我,用藏族最朴实的方式为我祈福。

    在海拔5000多米的高原上,感冒是最要命的,如果遇上了,就会危及生命。20106月的一天,快到雀儿山垭口,我看到一个骑行的驴友,躺在路边的石头上。我马上下车查看,那个小伙子说他只是感冒了,休息一会儿就好。可我看他脸色不对,坚持把他扶到邮车上。结果刚上车,他就昏迷了。我赶紧开车下山,把他送到医院。医生说,他是严重的高原反应,如果不是及时下山,命可能就丢在山上了。

    邮路上,随时都可能遇到意外和危险。2012年9月的一天,我开着邮车返回甘孜。晚上9点多,路两边冲出一帮歹徒,把我强行拦下。他们拿着砍刀、铁棒、电警棍,把我打倒,一阵乱砍,我昏了过去。

    后来,我才知道,自己被砍了17刀,左脚骨折,肋骨断了4根,胳膊和手背上的筋也被砍断,头上被打了个大窟窿。现在,除了脸上和身上看得见的伤疤外,我有一块头骨是用钛合金做的,天气一凉,就像一块冰,盖在头上。晚上睡觉,必须戴着棉帽,不然就疼得受不了。

    受伤后,我经历了大大小小的6次手术。医生说,我能保住命,已经是个奇迹了。虽然头部、背部和腿部的伤好了,但我的左手和胳膊一直动不了。我的情绪很低落,也不想说话。我们藏族人穿的藏袍有根腰带,当时,我连腰带都系不了。一个藏族男人,如果系腰带都需要别人帮忙,还有什么尊严。那一次,我哭了。

    很多人觉得,我就算能活下来,也是个废人。但我不想变成废人。我四处求医,都没什么效果。几乎绝望的时候,我在成都遇到了一位老中医,他告诉我,我左手和胳膊上的肌腱严重粘连,要想恢复,必须先把粘连的肌腱拉开。但这种破坏性恢复会特别痛。我说我不怕痛。

    老中医让我抓住门框,身体使劲往下坠,每次要一两个小时。每次治疗都痛得我浑身是汗,死去活来。就这样,硬是把已经粘连的肌腱,活生生地拉开了。坚持锻炼了两个多月后,我的手和胳膊,居然真的可以抬起来了。

    在身体基本恢复后,看着每天来来回回的邮车,我实在呆不住了,整天想重返邮路。领导跟我说,我的主要任务就是把身体养好,想让我做点轻松的工作。

    但我想,人要凭良心做事,是领导的关心和同事的帮助,让我得到了及时救治,获得了第二次生命。在我的坚持下,两个月后,我带着一颗感恩的心,重新开上邮车,回到了雪线邮路。

    受伤期间,最担心我的,是我的妻子泽仁曲西。这么多年,她一直为我担惊受怕,一个人把两个儿子拉扯大,我最亏欠的也是她。

    我受伤一年半后,有一天,我们家停水了,我和妻子去提水。两个7公斤的塑料桶,我试着提了起来。那是我受伤后第一次提起这么重的东西,我很兴奋,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她没有跟上来,我一回头,看到她正用手擦眼泪。那是我受伤后,第一次看到她哭。在我生命最危急的时刻,她都没有当着我的面哭过。看到她哭,我也哭了……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在我的生命中,她是那么的重要。

    29年来,除了我的家人和同事,最亲的,就是邮路沿途的道班兄弟们。每次被困,他们总是第一时间赶到,送来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热饭热菜。如果邮车没有按时经过道班,他们就会千方百计到路上找我们。我们也会经常帮他们带家书、新鲜的蔬菜和日常用品。

    2017年925日,在雀儿山隧道开通的头一天,我们开着邮车,最后一次翻越雀儿山,去和道班兄弟们道别。在垭口,我们祭山神、撒龙达、挂经幡、献哈达。那一刻,我流泪了:我会怀念雀儿山,怀念道班上的兄弟们。

    第二天,我开着邮车,第一个通过了雀儿山隧道,仅用了12分钟。

    曾经,有跑运输的朋友劝我:“多吉,不要开邮车了,跟我们一起赚大钱。”我拒绝了。因为在我的邮车上,装的是孩子们的高考通知书,装的是党报党刊和机要文件,装的是堆积如山的电商包裹,这些都是乡亲们的期盼和希望。

    2016年5月,我第一次到首都北京,代表康定-德格邮路车队,在交通运输部领取“中国运输领袖品牌”奖牌。我知道,这个奖牌不只是属于我们车队,这份荣誉也属于坚守在雪线邮路上一代又一代的邮政人。

    2017年4月,我第二次来到了北京,接受2016年“感动交通十大年度人物”颁奖,受到交通运输部杨传堂书记和李小鹏部长、国家邮政局马军胜局长的亲切接见。那是在大山里开车的我,做梦都没想到的。我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邮车驾驶员,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却获得了这么高的荣誉,作为一名邮政人,我感到无比自豪。

    如今,我的小儿子扎西泽翁,也成了雪线邮路上的一名邮运人。最小的徒弟洛绒牛拥,也可以单独开车上路了。

    去年11月,我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希望早日成为一名共产党员,为企业再多做一些事情。

    29年了,一个人的邮路是寂寞的,也是孤独的,但这是我的选择,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雪线邮路,我一生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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