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峰

    踏着荒草凄迷的小径，在这黄土沟壑里，看见了经过山洪的剧烈冲刷而形成黄土孤崖，犹如石林一样，锥形或者断层一般，零零落落地散布在这里，有风刮过，卷起一股股尘埃，弥散在半空里。其实，之所以摸索到此处，是为了完成一个久已藏在内心的愿望——倾听土地的声音。

    来到这儿，是为了寻找土地的声音。对，土地的声音。多少年了，反复阅读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很是沉迷他笔下的俄罗斯黑土地上那弥漫着诗情画意一般的声音，如一曲曲独立的乐章，奏响在这广袤深沉的土地上：夜气未散的森林清晨，星空穹隆的沉默草原，空气中饱合苦艾的新鲜苦味和荞麦甘香，桦树笔直金黄，白色尖顶教堂，小屋里闪着燃烧柴火的红光，门后传出带着睡意的人声……难为屠格涅夫了，倾耳仔细谛听从黑土地深处发出的大自然的声音，并把这声音凝固成美丽的音符，转换为赏心悦目令人陶醉的文字，经久不衰地保持着永远神秘的艺术魅力……那么，在这块历史同样漫长的黄土地上，土地的声音又该是怎样的悠扬动听呢？

    在波涛万顷的麦田里寻找，在一望无际密密森林一般的玉米田里寻找，在漫过天涯的闪亮着金色光泽的谷子山坡上寻找。呵，经过整个严寒的冬季，当太阳逐渐升高的时候，原先被大雪覆盖的麦地，苏醒了，小麦揉了揉还有点迷瞪的眼睛，迎合着春雨淅淅沥沥地低吟，伸展腰身了，你听，你听，那清脆的拔节声，咯崩——咯崩——咯崩，多么美妙的声音，这是生命的声音，是坚挺向上的声音呵！赤日炎炎，当渠水欢畅流向庄稼地里的时候，你听呀，咕咚——咕咚——咕咚，这是玉米喝水的声音，喝过了水的玉米摇曳起阵阵透凉的绿风；秋风渐起，枫叶泛红的季节，谷子成熟了，成熟了的谷子在翻过沟沟壑壑并不歇脚的清亮清亮的风声里，低头弯腰，向大地窃窃私语倾诉着满腹衷肠……

    这时分的关中平原，庄稼地里，满世界都是高亢热烈的板胡与喜庆欢快的唢呐合奏，这就是土地的声音，是土地向人类不断无私奉献的声音——这声音来自土地的灵魂里，来自土地的腹腔里，这是土地最美最美的凝结着无限深情厚谊的心语，这是土地最优美的抒情歌谣，这是土地热情奔放的吟诵，这是土地最美最美的声音！

    土地为什么能有这样美妙的声音，土地究竟有着怎样的胸怀？仔细端详黄土高崖的横断面，哦，这是黄土构成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竟然呈现出如此让人惊心动魄图画：黄土的颗粒紧紧地团抱在一起，似乎根本分不清这些黄土颗粒的个体存在，浑然一体，而那竖的，横的条纹，密密细细结结实实地交织在一起，似乎积淀了亿万年了，从里到外透出一种伟大的静穆之气，一种寂静到原始时空的深厚，一种坚不可摧的力量，然而，又是如此地温厚，如此地亲情。

    更重要的是能听见土地内在的声音。

    倾听土地声音，需要——“来到一个寂静荒凉的地方，一望无际；天上根本没有云，树木和植物在空气中纹丝不动；没有动物，没有人，没有流水，有的只是最为幽邃的寂静。这样的环境正在召唤人进入严肃的静观。”这是著名哲学家叔本华在《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中所描绘的领悟壮美的需要具备的心境与环境——确实，也只有在这个特殊的心境与环境里，无思无虑，无欲无望，祛除掉虚妄与浮躁，让心沉静下来，才能感受到土地的伟大与坚实，才能感觉到土地深处的安宁与悸动。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土地赐予给人们了一切，不仅仅奉献出由全部的心力生长出庄稼与植物，还贡献出自己伟岸的身躯与滚烫的热血——这就是崇山峻岭与驱动机械的燃料，也是人与人类永远赖以生存的物质——土地的伟大与价值就在这里，这就是我们膜拜土地的缘由。

    面对土地，面对莽莽苍苍的黄土地，顿觉渺小与低微。告别黄土沟壑里这些土地形成黄土孤崖形成的锥形或者断层一般的景致，心里不知怎么的，在苍凉的悲壮后边徒然升腾起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心情，一种洞悉了土地隐秘情结的壮烈胸怀，紧贴着大地的胸膛，登高远望：关中平原的土地上，绿树成荫，庄稼茂盛，呵，仿佛遥遥地听见了土地那一声声深情而又蕴含着巨大力量的心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