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7年09月15日
■潘敏
慌乱、短暂的夏天过去的时候,孩子们又纷纷回到了学校。阿卓返校前在微信里告知我说,给牛同学寄了一个包裹,随机还“嗖”地发了一张画像过来,说画像背面是给牛的一封信。我一眼就认出,那上面画的是牛同学的脸。哈,维妙维肖地,连她脸上那隐隐约约的缺陷——地包天,都给画了下来。
本来,这是阿卓给牛的意外礼物,但我一下没忍住,拿着手机就给牛看了,她也跟着赞叹,赞叹之余,又抱怨我把阿卓姐姐给她惊喜弄没了。虽然没了惊喜,但接下来的日子却有了期待。
刚刚开学,日子比较难熬,大家的心都还在外面野着。夜幕下的康定,天色越黑越早,吃过晚饭,写完作业,就准备洗洗睡觉。挤牙膏的时候,牛同学拿着卷曲的牙膏皮,愣了半天,对我说:“张卓(阿卓的原名)姐姐教我这样,才能把牙膏皮里的牙膏挤得干净。”阿卓跟她认识不到半个月,就如此无孔不入了。甚至在她上语文课时,书上出现了一个人名儿——张卓然,“张卓”两字尤为赫然,硬是让牛同学在课堂上就激动得热泪盈眶,据她说是源于对阿卓无比的思念。
阿卓是从内地来的藏族,祖籍丹巴,从小就在成都读书,说话时一口成都腔调。我初次领着她在馆里转来转去,讲这讲那的时候,她的眼睛透过圆圆的没有镜片的眼镜盯着我,不住地点头。我看到她的神情,忽然觉得自己的每句话都像呈堂证供那样庄严,令她无比信服、赞赏,整个人都没由来地充满了自信。
她学的是人类学,一整个假期,别人都在问她人类学到底学什么,我也问了。在她身上,人类学学生的优点在闪闪发光,她可能是太了解我们人类了吧,总能与任何人找到合适的相处之道,并与之相处坦然,无论是谁,甚至是我们的领导——那个年龄接近五十岁的领导。我甚至幻想了一下,在自己二十出头的时候,是绝对不可能与自己的领导相谈甚欢的。并不是说他老,或者是代沟之类的问题,而是在这个年龄,自己还没有足够的底气。
正是这样,阿卓身上那股亲近自然的气息打动了我,我和牛同学热情地邀请她去我家做客。一个晚上,她都和牛在桌边玩乐高积木,并且不亦乐乎。
第二次邀请她去家里,是因为感情上的困扰,关于感情这个方面,她来找我——算是问倒我了。我竭尽全力地站在一个已婚妇女的立场上,用尽毕生能想到的浪漫去支持她:当她冲锋陷阵的时候,我在旁边摇旗呐喊;当她败下阵来的时候,我下了一碗面条给她。
我知道她是认真的,她甚至做好了为此改变自己人生轨迹的决定。安慰的话,却不知道怎样说出口。她像一只奔突的小牛,勇往直前,我看到她奋不顾身的样子时,我觉得自己是羡慕她的,她的身上有一个不曾有过的自己。
第三次,她跟牛同学过来取了钥匙,便自己去了家里。我在一个机关应付一些繁琐冗长的杂事,一直到七八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一听到我开门,两姑娘就忙着张罗起来,她们一直在饿着肚子等我。我看到满锅的蛋炒饭,还有昨天的剩菜,已经热好,放在饭桌昏暗的灯光下面,我的心里为之一动,顷刻间眼中涨满了泪水。这一场熟悉的等待像是永远刻进了心里。
所以,其实连我也是在想念阿卓的。
在收到包裹后,我并没有立刻地告诉牛同学。直到她写完了作业,我才小心翼翼地拿出包裹,让她好好高兴了一场。首先,是一本历史书,然后是一本地理书,最后是那封有她画像的信。
她很有仪式感地将信从口袋里掏出来,表情肃穆。我伸长了脖子,想看看阿卓到底在信上写了什么。可牛同学很警惕,跑到角落里静静地坐下,那是她与阿卓精神世界的交流,世界仿佛因此静下来。她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字地念起来。我赶紧挨过去,又伸过脖子去看,牛一直提防着,还是没能看到。最后,她终于郑重地将她的宝物盒——一个心形的玻璃磨砂盒拿出来,然后将信折了又折再放进去。其实阿卓能给她写什么嘛,都是一些口水话,况且还有一些英文(这是后来我偷看到的),相信牛同学也没有看懂。
只是那两本书,我们还在漫长的学习当中。当我们从公元前20亿年学到公元前4000年的时候,我跟牛同学讲起了世袭制,出现了不平等。牛同学云淡风清地提了一个问题:那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里不是有一个“平等”?这个问题,我要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