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永胜

    我家楼下有一个窄窄的、蜿蜒的菜市。菜市像肆意生长的藤蔓，延伸到邻近几条小巷，滋养着人们的日子。

    这样的位置是便捷的，把火点燃再下楼买菜，也能赶上锅里的火候，想吃啥菜一分钟就可以选回家了。事实上，身居菜市，很多时候我要接受凌晨四点或者更早就开始的喧闹甚至吵骂。在一个凌晨，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不知何事因何原因开始吵闹。我在他们的争吵声中醒过来，听出争吵的重点好像是摊位。他们的声调越来越高，语言也越来越粗俗。

    “啪……”有人从楼上扔下什么东西，又像是泼下了一盆水。“大清早的，你们还要不要人睡觉嘛！”愤怒和物品并没有阻止这一场争吵，他们争吵的声调只是被迫变低了、走远了。

    最初我很不习惯，早上的生物钟几乎与这些喧闹同步。他们的声音就是我起床的闹铃。人也奇怪，渐渐地，我的耳朵就忽略掉这些嘈杂的打扰，倒也习惯了。

    穿过菜市场便能到达一条主干道，那里有车水马龙的景象，关键的是，那里有一个路线丰富的公交站台。于上班族而言，这可是一条捷径。

    早上7点，我梳着整齐的发型，穿起整洁的衣服，得意地打量着亮堂堂的鞋子出门。跨入人潮涌动的小巷，我的步履身不由己，开始变得蹒跚。很快，我就淹没在买菜的人群中。

    我随着人流缓慢前进。身边是左顾右盼的人们，他们眼中只有两旁的蔬菜。当买菜做饭成为一个人的任务时，买菜便是一件头痛的事。刚蹲下又觉得不喜欢，起身了还想再看看。如此一来，怎不把这条街道变成一条缓缓流动的河流。

    肉架上，猪肉白里透红，冒着热气，惹人喜爱。男人操起刀子，甩开膀子，砍下带骨的一大半猪腿，放在挂秤上，嘴里一合计就算出了价格。女人微笑着收钱补钱，钱箱边是酣睡的小孩，那么可爱。

    前后左右那些不同性别、不同年纪、不同体型的人们把我贴得更紧了，我整洁的衣服已经出现皱褶。这不算什么，稍微一扭头就是别人的额头，往前半步踩住的是别人的鞋跟，向后移动踩住的是别人的鞋面。前面的后脑勺能数得清有多少根白发沧桑地长着。头皮屑零星地洒落在肩上，成了皮衣的星星点缀。有时是一些旱烟熏来，有时又是一缕女人香飘过。刚刚还有一阵汗臭，立即就被热气腾腾、香喷喷的包子味淹没了……

    所有被我目光收纳的事物，我都把它们当成一个美丽的存在。

    我知道我已不能改变那时的步伐，我就那样“认命”地被人们推动着前进。当涌动的人流把我带到小巷的转弯处时，我看到了这条街的尽头。从我跨入这条街，已经整整过去了半个小时。

    每一个独立个体都有自己的行走线路和运动框架，于世界而言，就有了错综繁杂的动态，平行、交错、背离……擦肩而过没什么，意欲进入别的系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才有了代沟、隔阂、成见、拒绝……甚至战争。

    后来，很多次我在夜里路过菜市，看着黑黑的小巷和空空的摊位，想起白天人来人往的喧哗，以及那次菜市穿行。想到了一些什么，但似乎什么也没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