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7年10月12日
■许松涛
青草疯长起来的时候,我竟然被它推到又一轮的深秋。
那是花絮飘飞的季节,万花纷谢,高天明净,深密的草在秋阳里随风摇曳,风吹散了那些花球里的绒絮,我且叫它绒花吧,那些绒花悬浮在看不见的气流里,随时准备跟着先来的一阵风走,能走多远就多远。绒花飞起来,加入了情感的表达——绒花不止是个配角,它的有无,绝对被人在意,看重,因为它传播着来年长出青草的种子。这个,也许绒花不知道,生长它的草也不知道,而我,是在那个中午才知道的。那条公路边的一大片空地上,草既深又密,它们在与日俱进里,突然停顿在奔跑的途中,老境已至,它们再也不会与时间赛跑了,它们似乎想坐下来,与时间讲和。但又知道讲和是不可能的,所以它们释放出了这些绒花中藏着的草籽。在不停地奔跑的过程中,草已经领悟到了什么是生存的真谛。
风,在这个时候几乎可以忽略掉它的存在,它或许就不存在,它是透明的空气,在阳光的朗照里,细流般地流动。凉爽的秋意如此宜人,我感觉身心蓦然松弛了下来,我想钻进这片无人问津的草里: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些绒花深怀一种隐痛,一种悲凉。我也清楚自己不应该这么看它,不应该产生这样的感觉,我的心情刚才还是明亮的,玻璃一样,只是悄然接近这片草时,突然袭上一种这样的感觉。
这,跟这片地的荒凉有关吗?我问自己。当我的视线被粘在那一尊尊头像上时,才明白了是什么原因让我产生痛感。这些头像连着基座,不高,但却端庄。这显然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我对他们如此面熟,我曾经在许多场合,许多地方见到过他们,可以清晰地回忆出他们的相貌,发式,皱纹,甚至肤色,语种,国籍,种族——我对他们的了解从小开始,对他们是多么崇敬,而这种心理从未褪色过,反愈来愈浓。他们的有些话,至今还能记起,背诵,还能让我产生无穷想象的热力。他们就是在这个秋天与我不期而遇。“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和血。”也许这个声音在路边唤醒了我,让我十分偶然地停下。
草茎渐枯。事物就是这样,就如我不敢相信,这些头像,他们也成为了我不愿意看见的样子,我认为这样严重地损伤了他们的尊严,他们已经是东倒西歪,形容不整——他们像废弃品,被扔在路边,怎么可以这样?他们不是石头,不是塑料,不是石膏,从他们被这些材料铸成成品的那一天,他们就和一个人有关,就与人类有关,就与整个社会文明发生了关联,怎么可以随便地被发落到这里呢?怎能让他们接受荒芜的埋没呢?
他们,是爱因斯坦,鲁迅,高尔基,居里夫人……这些闪光的名字,就这样在风吹日晒中接受残破。
忽然,一缕阳光刺花了我的眼睛。我看不清有多少绒花飞了起来,漫天弥漫,它们仿佛要为这些头颅举行一个庄严送别的仪式,它们也许只能有这种表达,白色的花,绒毛一样不可思议地飘在一个季节,种籽传播的季节,它们是以播火者的名义前来祝福,怀念,致敬。它们也仿佛有超念的灵性,来为一群特殊的人表达自己的情绪。
风,还是那样,很小很小的。种子希望跟着她走遍天涯,当春天来了,它们的激情将被蓬勃的生命力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