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骞仲康

    敞开来牧放的大山羊叫貗獹子，畅放的山豕叫香猪，和牛羚、岩羚等等野牲灵伙成群。适季取肉，杀跑跑羊、跑跑猪，难辨是在猎狩野兽，还是在宰屠家畜。

    三色天粟，芸豆黄豆，荞子玉米，点播在乱石窖土隙中，几乎不种自收。入秋，野猪、老熊进庄稼地和人平分收成，人不觉亏欠，到时候猪腿熊掌都又是人正该获得的好处。土巴巴的白二季豆，那是山外人珍爱的雪山大豆，信能养肾。

    鱼通猎俗，出奇的另类，原则是借野牲养人命。取之有度不滥猎。猎物见者有份不懑心。对山神敬畏而可通融，对母兽幼兽着意保护。供俸的猎神是个娃娃模样，调皮中显灵异，神奇中具人情味。猎户，放狗的撵山仔，下套的吊禄仔，施咒的摧山仔，事猎，都是图的菜根子。后来，呜火枪的打山仔问世，图财根子了，那时，山也就开始变空。如今，鱼通山民自觉自愿封山禁猎已久，山，又渐复元气。

    鱼通话属众多地脚话中的独特一种，至今在其社群内部延用。鱼通话出语快捷，明朗清爽，隔山相应。下鱼通嚼碛、若碛、帮碛、杠碛这四碛一带，说川西北汉话，却加了秘，正言中间添奇音，成碛吉话，倍到地脚话来事的样子，少有的人类语言现象。

    鱼通民间口传文化奇妙，首重史诗性的盘祖。创世、祖源，迁徙、落址一整套。花甲爷爷和乳齿孙儿俩，互递一根兰花烟杆咂了，责无傍贷的授受。其次是神话故事，属守太阳的，互讲互听，文娱消闲，很是普及。另有童话童谣，是诓娃娃的，起幼教作用，初浅纯良。一度，文化工作者采风搜集拢来的，也只是些诓娃娃和守太阳的内容，盘祖的那些，难得。不是鱼通人欺生，是他们自珍。鱼通也讲格萨尔故事，不过格萨尔叫成了李国靖，事迹也不在草地在山区。又有凌蛮三王的传说，可对应墓葬，就该算着文史了。

    鱼通神职，原始天然，人称阿巫公巴。主持红白二喜，占卜凶吉取舍，为人医疾驱邪，法事规矩，自行一套。别于本波别于喇嘛的阿巫公巴，有蛮端公之谓。从鱼通河深入半山，那儿有古典的金花娘娘庙和白玛将军庙，众地氏共俸，属民俗工宗教呢还是属宗教化民俗，就一味奇。十二年一轮的羊年会。让正经的羌寨人家羡慕。

    鱼通人，男子身上，大盘头，阔腰带，粗绑腿，出名的三道箍打扮配半肚子皮包和裤刀，外加如铠似甲的野兽皮褂，雄势得很。女子些彩穗头帕云云鞋，秀气，长衫前襟短后襟长，上山下河飘飘欲仙。背个篾编夹层竹筐篼，糸带横在前额，极具风情。成年女子，有舅舅伴了，择清闲日子蹿门走人户，自己找男人对象定终生，和意了，以围裙俺脸面，示情愿。打箭炉旧民谣道的是：东关上的风，瓦斯沟的葱，要讨婆娘下鱼通。鱼通好女子，在于爱人，不在于娇贵。

    鱼通饮食，三吹三打的火烧玉米馍馍夹肥猪膘，讲究的是经饿。惯喝酸菜汤，有谚：三天不吃酸，做事打穿穿。各色荤素野味山珍，是隋情的口福。家酿酒伴酥油野蜂蜜，常饮，壮人筋骨，旺人精神。

    鱼通人居住的庄房，石砌的墙统子木构的梁柱子，房顶加个厏口楼凉台，与木雅碉房嘉绒碉房都不同，成了风格。墙角是房神，称角角神时，是砌匠的职业神明。家神是火塘，及火塘上的三锅庄。家庭中，长辈当家，女子持家。

    鱼通出行，善走山路的矮驮马，是主要运载动力。翻山越岭的，过栈桥过峭埂，鸡心梁子落鹰岩，都是绝境，一路惊魂动魄。山间茅路险峻，人走来却一阵风，脚下麻窝子草鞋如神助，稳当而迅速。

    宏观了看，往东，鱼通人文涉及青衣羌，往西，“鱼通销钥”设在雅砻江畔，向北嘉绒为邻，向南摩棱成友，就不好只把鱼通定在鱼通河流域。纵然，总是想把鱼通扯到康定的事上粘起，却会越说得多，鱼通越独特。盐源县老龙头出土的杖首人物饰，那人样儿简直就是鱼通娃，一并别呈样式的金沙太阳神鸟纹，扯起鱼通话就长，候着专家学者出著作呢。只是担着丁点儿忧：研究鱼通，用点心肠上点手，莫来迟了哈，现代文明中，这些遗存湮没得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