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8年05月21日
◎李灿华
我的门外,是一片起起伏伏的原野。清晨,我走出院子,原野的风扑面而来。那空气可真新鲜,像在水里洗过一样清凉。时间是晚春,刚刚醒过来的草伸胳膊踢腿,点头向我问好。我们像熟人一样。
在满眼翠色中,又有一些新的花开了。这里,每天都给我惊喜。从开春到秋天,花儿赛跑似的开。有些花开得时间长,有的花及时开及时败,所以季节有属于自己的花,月有属于自己的花,日子也有属于自己的花。但也有耐力持久的花混淆了季节、月份和日子,一日日开着,有足够的力气。比如蔷薇,从五月开呀开,一直开到菊花开的时候。哦,这些花儿,常常让我陷入迷惘,以为原野上那些时间忘记了走路,一直停留在这个地方。
这些花儿住在这一片原野上,她们和我比邻而居。院子的篱笆是我们的界线,我们各自有自己的地盘和空间。我在院子里生活,整理我的菜地,搭架子种黄瓜种豆角。花儿在篱笆外开自己的花。我们相安无事,各自过着日子。我时常去拜访她们,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她们没有办法跑来看我,只好慢慢挪动着身体,努力靠近我的篱笆。
这些花可真有趣,当一朵蓓蕾要绽放时,叶子簇拥着她,茎儿努力挺直脖子,高高举起她,根在地下暗暗使劲,只听“噗”的一声,花瓣展开了!在原野上有多少花开就有多少植物的齐心合力。往往一夜间,抬出很多花朵。原上花开,好像就该这样。可是,这开花的原野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吗?谁开了第一朵花?最初的种子又是打哪来的?是风送来的还是鸟衔来的?或者有一匹枣红的马跑过这片原野,在扬蹄长嘶的当儿,抖抖长鬓,抖落掉了一些花的种子?反正我知道,没有人去撒播。这些花从哪里来,无人知道,一些花消失了,也无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每年总有陌生的花迁移过来,也有本地的花搬家到其它地方。这些微妙的变化,在不动声色中进行,等我发现时已经到了下一年。
我在院子里种花,把花种在花盆里,培土,浇水,捉虫子,我伺候着她们,然后是长长的等待,在焦灼中等来一些报答。原野上的花可没有这样傲慢,她们总是及时地开花。赶着花期开过一拨又一拨,干旱无阻,风雨无阻。她们有着无所畏惧的勇气。所以,我更偏爱原上的野花。
我的这些邻居很美丽,那朵蓝花精致小巧,微微合拢的花瓣就像谁不经意间丢下的一个叹息。那种黄色的花,花开两瓣捉对成双,恰似蝴蝶欲飞的翅膀。还有一朵朵白花手拉着手,星星燎原般开出一片又一片。在这片原野上她们是理所当然的主人。被草拥戴着,被远方的群山呵护着,她们总是喜气洋洋的,即便有些花落了,马上有其它的花补上,时间和空间都被挤满,哪里还有缝隙容纳她们的悲伤?
周围有那么多惹我生气的事,我总是发脾气。那些原野上的花脾气实在比我好,风吹折了花蕾不恼,雨打了花瓣不急,大黄蜂啄了花蕊也不在意,甚至不急于结果实。
我是那样喜欢我的邻居,等我要喊她们的名字的时候却着了急。很多花儿我根本不知道叫什么。附近的一个农人指给我,喏,这个叫打碗花,喏,那个叫胭脂花,那个旁边的叫菟丝子。还有,还有,花儿实在太多了,难为住了经验丰富的农人。农人讪讪而去。我只好送给她们一个共用的名字-----“可爱”。当我叫她们的名字“可爱”的时候,我的声音并不大,原野上的花儿都听见了。她们一齐扭过了脸,望着我微笑。
家有芳邻是件让人快乐的事。我从原野上那条曲曲折折的小路走过,我的芳邻一路护送着我。我回来,她们笑着迎接我。我蹲下来抚摸一朵花时,她们却羞涩地躲我。红的,兰的,紫的,白的......繁复的花儿濡染了我的眼睛也濡染了的生活,我眼中的世界是那样多姿多彩,这让我分外愉快。白天,我在原野上画画,花儿争先恐后般跑进我的画布。傍晚,我扛着画夹回来,把画好的画摆在房间里,白炽灯下,那一原野的花儿好像全开在房间里了,生活可真有意思。
蜜蜂从很远的地方来这片原野上采蜜,嗡嗡地飞来飞去,当它离去的时候,扇动起翅膀,一些细碎的金光纷纷掉在地上。我呆呆地望着,哦,总是看不清楚哪是阳光,哪是蜜蜂的翅膀。
我站在门前极目远眺,整个原野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风从天尽头吹来,掀起浪涛,那些花儿是珊瑚,是浪花,是鸥鸟,是风帆......眼前的景象让我一阵阵眩晕,我在巨大的眩晕里心灵悸动不已。
其实我最喜欢做的事是夏天的晚上躺在一片草丛间,听着纺织娘弹琴,等着露水落下来,枕着一川花香,数星星,看月亮。然后慢慢睡着了,醒来时东方万道霞光。
春天,草青的时候,花儿来了。草和花儿从小青梅竹马,就像我们需要一个伴,聊聊天天,说说心事。有野草的地方就有野花。有野花的地方就有野草。秋天到来的时候,草黄了,花儿也开遍了。为一年的胜景画上一个圈。草和花相约来年还一块玩。
岁月催人老,去年孩子还喊我姐姐,今年他们喊我阿姨,我老了。可是那一片原野上的野花啊,蓬蓬勃勃地开着,还是那样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