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8年06月07日
◎雪含冰
人过中年,做的梦也和以前不一样,再不五彩缤纷,回忆却象潮水般涌来。被过去岁月洇没的种种情事,都在记忆的屏幕上复活,童年,少年,青年,已经飘渺如烟 的往事竟都重新凝结成一个个清晰的故事,从心底里泛上来,一遍又一遍演绎个无休无止。
窗外有歌声在城市的夜空里流荡。很想很想,给你打个电话,问问远方的朋友, 现在还好吗…… 歌声唤醒更多的记忆,真的好想好想打个电话,给逝去的岁月,给已经不再的青年,少年,遥远的童年。略微有点奇怪的是,刚过去不久的青年时代的屏幕有点模糊,而已经久远的童稚少年里,种种情事却扑面而来。而昨天,一个远方的电话提醒我:“又好久没回来看看了,大家都想你呢!要是太忙就给俺们打个电话……”我频频点头连忙答应。
我的老家是一个有山有水的小村庄。村的背后是山,村的面前却是一方一方的稻田。初回老家一切都新鲜,蓝天白云绿柳荷花,觉得很好很好,但不久之后就感觉不好了。不知道谁传出话来,说我们家是因为我父亲的右派问题,被全家从城里遣返回来的,和书上的罪人发配差不多。乡下人不懂右派是什么,但有人给他们解释,说右派是坏蛋。理所当然,我父亲是大坏蛋,我就是小坏蛋了,于是小伙伴们开始和我不友好,有几个想练把式的孩子还经常打我,在我上学的路上埋伏下来,等我经过的时候一哄而上,揍得我鼻青脸肿。其中最喜欢打我的一个孩子叫保群,是个孩子王。有一次放学路上,我正走得战战兢兢,保群带两个同学又截住我的去路,开始拳打脚踢。我天生性格倔强不屈自然要反抗,带给我的就是更惨烈的踢打。就在我招架不住被打得躺倒的时候,远处一声喊:“鳖孙们住手!”随即一个比我们高出一头的男孩子飞奔而来,到近前不问青红皂白,揪住那几个孩子就是一顿乱揍。打够之后指着那几个趴在地上的孩子训斥:“以后不准再打他!告诉你们,我爹我娘说他们一家都是好人,是被冤枉的,再叫我看见你们欺负他试试!” 拔刀相助我的那个男孩子叫瞪眼。他确实眼很大,一瞪更大,是高年级的孩子王,我家房东的儿子。 瞪眼成了我的好朋友,我的保护神,我再也没有被欺负过一次。让我想不到的是,几天后保群带了几个同学一起到家来找我,还都带了礼物,两条从大河里捞的大鲤鱼还有点心糖果。从此后我和瞪眼和保群还有一帮同学都成了好朋友。
几年后我们家迁回城市。走的时候一大群孩子来送我,还抱在一起哭。我对他们说,一定不会忘记你们,不会忘记老家这么好一个地方的。但是走了之后就很少回去了。老家已经没有我们的近亲族人,也没有什么房地产业,大人不说回去,我就是想回也不能回。忙着升学忙着和城里的朋友玩,日子一久回去看看的心就淡了。 日月如梭。忽然有一天,下班经过一处建筑工地的时候,有两个民工直着眼看我。到我走到跟前,一个眼睛很大却精瘦满脸胡须的人突然问我:“你是不是叫小廷?”我先是讶异而后定睛看,一下子就认出来了:“瞪眼哥和保群哥,怎么是你们哪?” 不顾得他们一身泥水灰土,我和两个儿时的朋友抱在一起。吃饭,喝酒,说了许多话。两个人埋怨,不是说好了要经常回去见见我们的吗,怎么好些年不见你人呢?我惭愧,无言以对,答应以后一定常回去看看,和他们一起回去。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虽然我也情不得已,但还是内疚。以后一定常回去看看,我警告自己。瞪眼说村里人家都有电话了,就是不回去也要打个电话啊!我说电话要打,但人也要回去。回去看看养育我几年的山水田地,回去看看滞留在记忆里的村庄邻居,回去看看曾经和我搂在一起哭的儿时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