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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狼王

甘孜日报    2018年07月17日

     ◎嘎子

      雪野上有几个黑点朝牧村慢慢蠕动而来。狼王有些烦躁了,跳起来踩着雪地转圈子。它嗅到了嫩羊身上的奶味,仰着脖子咽了口酸涩的涎水。

      好几天,我都和老阿洼一边喝着浓香的奶茶,一边看冰壁上的狼王的画面。老阿洼看得很专心,话也很少说。

      色金达瓦有时也坐在一旁看,悄悄对我说,那头狼王曾经咬伤过老阿洼的马,老阿洼拿枪追了好些地方,都没伤着它。那是头成了精的狼。老阿洼吸了撮鼻烟,揉揉鼻孔舒服些了,把碗里剩下的最后一口茶喝下去,剜了达瓦一眼,说:“那是狼王,脑袋里有智者思维的狼王,哪有什么精不精鬼不鬼的。”

      色金达瓦伸了伸舌头,捂住嘴啥也不说了。

      我看着冰壁上的画面,那头灰色狼王安静地蹲在一面驼峰似的雪坡顶。

      坡下是一片白茫茫的荒滩,现在没任何活动着的生物了。它深吸一口气,嗅到了埋在积雪底下的牲畜味和人的气味,它知道不久前,这里还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牧村,成群的牛羊糟蹋着这片不太肥美的草滩。积雪底有熄灭不久的火膛,有扎过帐篷的木桩,还有几根腐烂的牛腿骨。它耸耸苍老的硬毛,歪着头,眼缝里透出一种傲气。

      雪野上有几个黑点朝牧村慢慢蠕动而来。狼王有些烦躁了,跳起来踩着雪地转圈子。它嗅到了嫩羊身上的奶味,仰着脖子咽了口酸涩的涎水。在漫天飞扬的雪粉里,它张开了尖削的嘴,愤恨地吐出了一串悠长悠长的嗥声。

      不知从哪里忽啦啦窜出了成片的野狼,饥饿使它们全都鼓胀着红肿的眼睛,破毛毡似的硬皮紧裹肋骨分明的身子,烦躁地窜下,吐出舌头舔食嘴边的雪粉。

      狼王挺直脖子,如一尊石刻钉在坡顶,铺天洒下的雪粉盖住了拖在地上的尾巴。它不能动,在群狼出现的时候它更不能动,因为它是狼王。与人打交道,它学会了忍耐。它太了解那些木桩似竖着两条腿的家伙,那是世上最狡猾的动物,他们不会轻易扔下几只活羊给饥饿的野狼的。它酸涩的眼珠有些发胀了,涎水顺着嘴角淌下来,又伸出舌头舔食干净。

      周围的野狼们急躁地蹦跳,前爪刨着深深的雪坑。有几只耐不住饥饿,箭一般朝山下冲去。狼王愤恨极了,朝它们尖吼一声,那几只狂奔的狼急刹下来,立在雪地有些怨恨地望着它,极不情愿地退了回去。

      冰墙上的那头狼王依然高昂着头,眼缝里透出威慑一切的傲气。

      山野仍是一片死寂,雪风旋涡似的在原野滚来滚去。那几只还能活动的山羊像冻僵了似的卧在雪地。雪慢慢地盖住了它们的全身,只剩下一张张拼命呼吸的嘴,飘着层霜一般的白雾。

      狼王有些急躁了,站起来抖动了一下身子。它的两条后腿只剩半截,硬硬地戳在地上。这两条断腿记下了它对人类的一段仇恨,看见断腿它牙齿就一阵难忍的酸痛。它头昂着胸挺得很高,两条前腿像拐杖,拖着身子朝坡下挪去。

      坡下有堆积雪一抖动,雪粉像凋谢的花瓣似的漫天飞舞。雪地上站起来一头毛色赭黄,骨架高大的公狼。公狼用柔软的眼光望望它,蹲下了身子,让瘸腿狼王伏在自已宽大的背脊上。公狼的眼睛眯缝着,透出种温驯与慈爱。

      狼王还是那股傲气,嘴尖指向阴沉沉的天空。四周的雪粉纷纷扬起,跳起一大群狼,都急躁地望着它,馋焰在饥渴内滚动。狼王仍旧沉住气,昂头看天,等待了很久。天渐渐阴暗下来,寒风又从树林缝隙里呼啸着滚了过来。它看看山下的活物,仍然没有动静,才吐出攻击的命令。低沉且忧怨的声音如缓缓启开的闸门:

      嗷呜,嗷呜——

      狼群山洪般地朝下压去,踏得雪地隆隆颤抖。踏起的雪雾溅开了,压过了狂风的呼啸。高坡上,瘸腿狼王雕塑似的一动不动,昂头看天的眼睛内让飘下的雪粉覆盖,眨眨眼睛雪粉又化成了水。它的神色是那样的悠然自得,那样的不可一世,简直就是独霸雪原的王者。因为它明白,不久后,狼群会把最肥嫩的肉送到它面前。它更得意地把高傲的头颅向灰暗得如一团乱墨的天空伸去。

      它觉得山野似乎抖颤了一下,接着一声巨响后,它耳朵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它看见山下飘起一片浓浓的烟雾,接着又腾起红亮的火光,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它看见,冲到前面的狼全掉进了一个大雪坑,坑里烈焰滚滚。后面来不急掉进雪坑的狼,抖动烧焦的皮毛四处逃散。

      “哈哈,哦哈哈哈!”

      狼王终于看清,一个两脚动物高举着火把,兴奋得尖声怪叫。那是个干瘪的老太婆,脸颊颧骨突出,并镀了一层红亮的光班。她的眼眶内一片亮白,脚下的雪坑里有六七头狼在火中挣扎。

      “哈哈,岗嘎拉神有眼睛啦,眼睛大睁着啦!我瞎了大半辈子终于看清了你这个心狠狡诈的瘸鬼呀!哈哈,我终于看见了山洪暴发,看见了雪山崩塌,看见了明晃晃的太阳爆炸。轰!爆炸了!烧吧,把这些毁灭部落的东西烧死干净吧!”

      狼王冷眼看着那个人在跺着脚狂笑,用手里的火把点燃了自已的衣袍,比血更浓酽的火光冲天而起时,那个人狂笑怒骂声低下去了,渐渐在火光里化为一团黑炭。可那颤抖的声音还是铁刺般地深深扎进了它的耳膜。

      火熄灭了,烟散尽了,雪无声无息地掩盖这使人心颤的一切。寂静的雪野更加寂静,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狼王知道,这是雪野的骗局,知道这是人类的狡诈。它有些悲伤了,朝灰蒙蒙的天空仰起酸痛的脖子。

      一串凄惨哀伤的声音悠悠长长地撒落在茫茫雪野,久久回荡,久久不散……

      逃散的野狼,又渐渐朝它聚拢过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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