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构树

甘孜日报    2018年09月13日

◎杜明权

回到村庄,每一次最能轻易见到的,就是这其貌不扬的构树。构树没有那么多傲气,似乎也有充足的时间与我相处。它不嫌弃我风尘仆仆,满面尘土,而见我远足归来,它们便在道旁像亲人一样站立着,朴实却也风姿绰约,笑迎我。

在我的村庄里,构树是极其普通的一种树木,坎上坎下,山上山下,地边田沿,到处都有它们的身影。我不知道构树知不知道,我探视与观察它们已经有好些年了。反复观察它们,不是因为我能做出什么科学研究成果,只是因为我热爱它们亲近它们,只是因为它们年复一年不厌其烦地染绿了我的村庄,让我的村庄年年岁岁披红挂绿,像质朴清丽的少女,着实美丽。

春天,构树的千枝万柯纷纷冒芽。夏天,长出巴掌大小的密集的绿叶,像一张张抗击风雨的小盾牌。夏秋之际,灰色与褐色相间的树干,撑起一把绿色巨伞,随着风的节拍,摇曳着姿态万千的身段,轻盈地舞蹈。植物对世界的表达以及蕴藏的能量,有时让我不可理解,到了隆冬时节,我必须穿得厚厚的以御霜雪,而构树不像常绿树,它则缓缓脱去一身衣衫,留下光秃秃的枝干进入休眠期,它们借助冬天,似乎是快过春节了,自己给自己放一次长假,丢开一切地尽情冬眠休息,慢等来年。也可能由于,在那春夏时节,为了生长,它们竭尽全力争奇斗艳,秋天时褪叶很迟,而冬天到了,它们就该舒缓一口气,争取好好地歇一歇以待来年。

构树与我的村庄紧紧相连,它们是上苍赐予村庄的祝福。我总觉得,每一朵花自有它美丽而耀眼的光芒,像一轮明月撒播着漫天光辉,所以即使只有星点儿大的一朵花,也那么灿烂抢眼。月是开在天上的花朵,清辉万里,在我的村庄上空来来回回地行走,反复慰藉着我的村庄,舍不得离开。构树在春天早早地挂上了绿色的花穗,一两寸长,随风舞动,婀娜多姿。这嫩生生的花穗是清香可口的天然食材,村庄人用白面一裹,在锅里一蒸,十来分钟,经过葱姜蒜醋的升华,花穗便成为一种调节口味的绿色食品。花穗跳动着浅绿色的光,与蓝天相映成趣,然而它需要酝酿整整一个夏天,积蓄力量,到达了初秋才结出果实,乒乓球那么大。果实倒不像果实,反而像花朵,在层层滴翠的密叶间,像金亮发烫的小火球挂着,这是热恋着的构树抛给美丽村庄的绣球,满树繁星闪烁,鲜艳夺目,点亮了村庄的整个秋天。这时节,构树来到了它一年中最欢乐的鼎盛时光。

城市里没有构树的位置,城市很不喜欢构树这种长得太疯狂的树,因它不会照顾其它林木的情绪,两三年,枝叶就可以纵横交错,遮天蔽日,会影响其它花草树木采光生长,影响城市风貌的整齐化一。即使它是这般的美丽,城市也不会用它做风景树。

构树喜欢水源,喜温,有了这些小条件,随便一地儿,构树就可以随意地展示自己的顽强生命力,它把原野变成了自己生命勃发的展览馆。父亲与我的好恶不一样,由于构树长得太快,父亲很不喜欢它,因它在田边地头撑起一把大伞,遮住了庄稼。庄户人家的生活,靠的是庄稼的长势,而不是构树,构树便遭遇被砍伐的命运。每到冬季,父亲要清理田边地角的杂草树木,构树便没有了立锥之地。但是,头年砍了树干,甚至连根拔除,第二年构树在残留的旧根上,照样发芽,五六天长叶,两三月长干撑伞,三五年又是参天大树了。年年长,年年砍,构树成了灌木,丧失成材的机会。构树长得快,木质虽然松软,但生长了十年二十年的构树,还是可以制作成桌椅条凳等家具,甚至还可以作为门窗或椽子的材料,许多精明的木匠师傅并不会嫌弃。

一人多高的构树苗,树皮的纤维很有韧劲,曾经,爷爷一捆一捆地砍伐回来,我们全家人不辞辛劳,一起利用空闲时光,泡枝,起皮,刮去皮外层,留下洁白的纤维,晾干,妯娌们搓成细线用于纳鞋底,爷爷打成一根根粗绳索用于农事,抬石头树木,捆柴禾,作牛绳,经久耐用。

生生世世蹲在山野乡村的构树,极其普通,不需要人特意侍弄,只要有立足的地方就能够生长。随着我的成年以及阅读视野的扩大,逐渐了解到这种登不了大雅之堂的树木,方知它具有药用与经济方面的价值,一身是宝。嫩叶能清热、凉血、利湿、杀虫。白色的树液,可以消肿解毒,能治水肿癣疾、蛇虫蝎狗撕咬疮伤。皮除了入药,还是造纸、纺织的高级原料。

我们应该给每一类植物以生存空间,留一席繁衍之地。对人类来说,每一种植物,在将来某一天我们总会知道它们的大有用处,只是我们现在还不能完全了解罢了。长在乡间野地很不起眼的青蒿,经过科学家屠呦呦经年累月的探究打磨,而成为了抗疟疾的救命仙草。“一花一世界”,每一种植物的内部,都深藏着一个我们还未能看见的大世界。大自然壮阔无边,我们永远在发现与探索的路上。如果那一种植物灭绝了,或将带给人类难以挽回的损失。

一座村庄,如果周围没有几颗高大的古树守护着,便少了许多灵气,看上去,让人感觉那村庄实在有点儿不像一个村庄,村庄显得孤寂而可怜。一座真正的村庄,在时间上应该让人觉得是亘古绵延的,在空间上应该让人觉得是坚实稳固的,给人一种山高水阔、源远流长的感觉。而没有参天大树守护的村庄,算不上是一座村庄,至多算是一座乡野的旅店或茶馆而已,感觉像无根的浮萍。时光易逝,但时光并没有消失,它们都结晶到村庄的树木里去了。有了树木支撑的村庄,你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有古老树木参天地生长着,这才是一个美好村庄的标示。“维桑与梓,必恭敬止”,“乡禽何事亦来此,令我生心忆桑梓”。桑梓之地,若没有桑,没有梓,也没有像草芥一般的构树,怎么能算桑梓之地呢?有林木掩映覆盖着的村庄,才是宜居的,才是美轮美奂如童话般梦幻的村庄。

在我的村庄,一些杂树长着长着,就不见了它们的踪影,比如小时候我处处能攀爬玩耍的榆树、桉树、槐树、杏树、香樟树、棬子树、桐油树、苦楝树等,现在已经成为稀罕之物了,村庄几乎为清一色的柏树所占领,我怀念它们,在我的内心世界,即使像这种长得杂乱无章的构树,我也给它们留下一席之地,邀约它们到我的内心世界自由自在地生长,热切希望它们回到我那现实的村庄,在人类身边,或者像人类一样,美好地生存并千秋万代地繁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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