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所在的位置:康巴传媒网 >> 文化 >> 康藏文化 >> 浏览文章

阿妈的骨头

甘孜日报    2018年10月26日

◎此称

阿爸走后7年时,突然传来噩耗,远在山外的二舅因病去世!阿妈已经学会不再撕心裂肺地哭了,她怔了一会,一串清泪倏地掉出眼眶后,被她迅速擦去,她开始安慰爷爷和身边的弟妹来了。但她从此每日太阳落山前,会坐在门口,对着太阳吟唱悠远的度亡曲。村里只要家里有人过世,年长者都会坚持吟唱度亡曲,直到两三年后才停息。虽然我们希望所有家人都长生不老,但人总归得死,所以,傍晚的村庄里,到处能听见忧伤的度亡曲。人们希望自己的吟唱,寄给太阳送到暗夜里的亡者跟前,使他(她)们因此收获一丝慰藉,但似乎没有理解,太阳并不能面见黑夜!祂可能无法完成这种寄托。人们热爱现世的生活,总把亡者的归宿想象得暗无天日。活着的人经常相互安慰着说:“亡者总归比生者悲惨的,生者总有办法挺过去。” 若亡者有心,也确实会希望如此吧。”所有的安慰,都是在说给自己听。因此, 阿妈吟唱完毕后,每次都会展露出会心的笑容,她确定太阳能把这份慰藉送到已故亲人那边!这就够了。

往后十多年里,阿妈操劳成性,她养着上百只山羊。土山羊性情卑劣,总不会按着人的意思出牌,集体留宿山外,或跑到邻村的田地里,这是常有的事。阿妈因此跑过不少冤枉路。有些时候,阿妈做完田里的活路,夜幕降临时,有一半山羊还没归圈,她就会拿上手电,嘴里念着辟邪咒语去往山外,去找那群该死的山羊,总是很晚才会回来。每次这种时候,我总是提心吊胆,无法先于她睡去。夏天时,突降暴雨,赶着羊群走夜路的阿妈,拖着被淋透的身体走回家里,用毛巾擦拭一番后草草入睡。所有这些,致使她的膝盖关节慢慢出现问题了,先前只是隐隐作疼,阿妈用热毛巾敷一下,说是走路多了而已,不碍事。然后继续钻进粗重的农活里。

我小学毕业时,哥哥快要18岁了,他开始顶替阿妈去参加村里的集体劳动,那时集体劳动特别多,像是修沟啦、修建集体活动房啦、去进城搬运重型机械(比如发电机、钢管等)、修路啦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之前阿妈一直像男人一样参加着这些劳动。哥哥成年后,开始分担下很多活路,阿妈的压力有所减轻,但仍旧不算太好。之前家里一直严重缺钱,村里集资,或是要向政府上交的一些费用,虽然数目不多,却也没法拿出来。虽然境况窘迫,阿妈却一直以她的乐观和激情,让我们对未来充满希望。

我的姐姐,那时也不像现在这般勤劳贤惠,她正值叛逆期,每至夏天时,会卷上家里仅有的钱财离家出逃,在几个小城里轮流混迹,等到手头的钱用光时,才灰溜溜地回到家里。阿妈为姐姐的所为头疼不已。好在早熟的哥哥,不仅能够分担阿妈更多的负担,还继承了阿爸的木工天赋,农忙之余,埋头钻进阿爸留下的木工坊里,自行研究木工技艺。刚开始,糟蹋过太多上好木料,勉强做出的桌椅,无一例外地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散了架,看着令人心酸。但两年过后,他居然真的掌握了多数木工技艺了,开始可以在村里应邀做木工活。后来,开始挣钱后,有很多人家盖房时,请他做头首席木匠。再往后,他还依着村里的建筑绘画,以及各大山庙里的壁画,开始自学建筑绘画了,虽然刚开始,把虎画成猫、把龙画成蛇、把绿树画成葱头、把青山画成螳螂,但后来还是掌握了基本技艺,开始应邀给民居建筑绘画了,虽然画技强差人意,不过应付当时村民对绘画的要求,也是绰绰有余了。他在技艺方面的成长,得感谢相邻几个村人的包容,他把很多人家无比干净的木板,当成了自己的练手本。

那段时间,我被人资助,已经出外读书了。村里也开始有了手机,与阿妈通话时,经常得知她的膝盖不断作疼。阿妈在那段时间里,虽然哥哥已经慢慢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了,但她还是没少辛苦,比起村里的其它人家,我家仍旧是贫穷的,阿妈的手头,仍旧有着似乎永远做不完的活路。但出外读书后,我鲜少参与阿妈的艰辛,放假回家时,也只是游手好闲地度过,又匆忙回校。只是感觉原先健壮的母亲,慢慢变得瘦弱了,个子也越来越小,更多银白的头发,出现在她高傲的头颅上。


  • 上一篇:尔恩尔呷家的丧事新习俗
  • 下一篇:罗孜的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