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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家地

甘孜日报    2019年07月19日

      ◎韩玲

      离开康家地几十年了,我依旧会回去,像小时候一样望望天空,看看有没有飞鸟经过。回去除了看母亲,更多的时候是去赶丧,家婆、二家婆、青家婆婆、李家表叔两口子都已经离开了人世。

      偶尔也选择独自一人回去,在背包里塞上足够一天的食物和水,甚至还有两罐啤酒。康家地的人显然在逐年减少,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有的整家迁到了外地,剩下的土地租给别人或任其荒芜,只留下一座空房矗立在荒草之中,守护着往昔的岁月。

      通往寺院的路正在扩建,听说政府拨了一笔款子,要把那条只容得下两个人并行的梨林小路改建成乡村机耕道。小路两旁的梨树已被砍掉,保坎也砌了起来,一条宽敞的毛土坯路已经直通寺院门口。脚踩在松软的土路上,立马被灰尘包围,似乎受修路影响香客并不多,守庙人和庙堂里的灯一样孤独,只有一盏灯亮着。逢了这样的时候,我会和守庙人一起把所有的油灯插上用棉花捏成的灯芯,然后续上清油,燃一根长香依次点亮所有的油灯。庙堂里那些被香火熏得漆黑的檩子、柱子垂着长长的烟吊子泛着油亮的光。就在这样平常的日子里,菩萨的面目又一次重拾回光明和慈悲。到处都是时光的印迹,石头砌成的墙已看不出石头本来的颜色,墙体倾斜,庙台上塑着几尊泥菩萨,先前居中的是英武俊气的叶尔基菩萨,后来维修过后重塑了观世音菩萨居中,药王菩萨与叶尔基菩萨分列于两边。整个庙堂看起来陈旧破败,只是菩萨脸上依旧金光闪闪。地上杂乱的放了些柏枝、香和油桶,一只巴掌大的收录机反复播放着《大悲咒》,红色的指示灯一圈一圈的亮着,像是什么动物的眼睛。磕头、点香,转经,做完这些例行动作,我转出庙寻找儿时记忆的土地,寻一角清静之处安放自己,喝水、吃东西,看蓝天白云,听山雀争鸣。然后折起身子朝着离寺庙不远的家走去。

       水泥路直接通到了家门口,那是母亲舍了自家土地自建的路。路两旁是土地和梨树,继父在用机器犁地,母亲则在大树下焚烧树叶,见我回去就都收了工回了家,母亲跛着脚从肉杆上取下一只猪脚在火上烤了刮掉老皮,又在地里扯了几只萝卜支了三角在火塘上的锅里炖。太阳还未下山,但是已经照不着院子了。冬天,只要太阳照不到,就冷。我们围着火塘烤火,妹妹在揉面蒸馍,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的应和着母亲的唠叨,我沉默的坐着,偶尔用火钳拨弄着火塘里的柴火,弄出一些烟尘在屋里乱飞。更多的时候我一口接一口的喝水,什么也不说,母亲抱怨,今早去寺院里上香点灯了,守庙人说拿儿女的东西多了也不好,母亲就生气了,说儿女不孝才不好。

       母亲的话变得遥远,远处有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合着喜庆的乐声,主持人煽情的语调不断的穿过寂寥的树枝栖在火塘边。母亲听到了,又说,干亲家的儿子结婚了,酒席办了三天三夜,请了县里的婚庆公司,新娘和新郎穿了中式喜庆的服装给父母敬茶,行拜堂礼。还有谁家又举行了藏式婚礼,说是献的哈达已经在脖子上挂不下了,收的普鲁装满了整个毡房。啊啧啧,母亲忍不住赞叹,那个热闹呀,啊啧啧。你的儿子以后也在农村办婚事吧,热闹有氛围,不像城里,一吃过饭,人就冷冰冰的散了,农村不一样,跳锅庄跳一晚上,晚上还要给跳累了的客人安席。母亲喋喋不休,锅里的肉已经发出诱人的香味,我突然感觉万分疲惫,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到冬天,村里接二连三的婚礼,接亲送亲那些传统因大家嫌麻烦而统统被遗弃,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泊来的婚礼。整个婚礼形式更趋于表演,母亲是爱看的,而我也没有任何资格去要求别人必须发扬和传承传统的婚嫁习俗。

      母亲把一亩地变成了养猪场,给猪修的圈比人住得还好,小砖墙水泥地朱红的铁门,两排十几间的猪舍整整齐齐的并排着,每间圈舍里关着毛色各一的大猪小猪,只要听见有人推门进去,它们就拼命的往围栏上爬,直到母亲把玉米和猪草混成的猪食倒进猪槽,猪圈立时被响亮的吧嗒声淹没。圈舍被水洗得干干净净,墙头上还吊了灭蚊灯,成堆的粮食堆在圈舍的一旁,还有猪食搅拌机静静的立在墙角。母亲把猪们疼爱得像宝贝,其细心程度完全超过了当年对我们姐弟的疼爱。记忆中的猪圈堆满了干草,猪们吃饱了仰面朝天的躺着,天下雨的时候,那些被猪们踩得稀烂的草全变成了猪粪,猪的身上也变得臭烘烘的,母亲请人挖了猪粪撒在地里,庄稼就长得格外的肥厚。而现在圈舍外就立了个化粪池,粪已经成为一个遥远的词,猪们也变得越来越短命,没有一头猪能活上两年,母猪除外。

      母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平和,甚至又开始看书了,火塘旁的柜子上堆着一些书,还放着一支老花镜。我用手抠掉昨夜留在柜上的烛泪,把母亲弄卷的书抻平。灰色的天空一只觅食的鸟轻轻飞过,彩色的巾幡旁边早有人踩着浅雪去转经回来,也来到家里,蹲坐在火塘边烤火,体温和湿气呵成的气流瞬间被火塘的火焰烤干。

      故乡不再,故乡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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