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权

   雾是天地间的仙子，婀娜多姿，轻盈优雅，在青山绿水之上自由自在地飞升旋转。浓厚时，铺天盖地，遮挡视线；稀薄时，于山林翠绿间绢带飘然，若有若无。冬天与秋天之间的界限，我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分割线。这个模糊我视线的功绩，应该要算给秋末冬初里的雾了，应该给雾记在功劳簿上，是浓重的冰冷的白色雾气把秋天与冬天紧紧连接起来的，是这些摩天接地的厚重雾气严严实实地遮住秋冬之间的分界线，使我分不清这段雾气蒸腾的时日，是继续处在深秋呢还是已经进入了初冬，这当然得查看日历，我才能清清楚楚。山中无甲子，在山里悠然行走与生活，我常常忽略了时光的一刻不缓的进程。

   雾升入天空就为云，沉到山间就是雾。千山万壑静宿于大雾之中，雾气纵横飞动。雾是大地的衣衫，乳白色的雾气遮盖了山水，遮住了天空，锁住了冬天之门。其实，我看不见的冬天之门早已打开，寒气已向四野扩散，几天以前我就加厚了一层衣服。飞机在天空之上、浓雾之上哄哄哄地飞，但我看不见它。十点过，上午的太阳应该已经升入天空很高了，我虽没能看见它，但我感觉得到它在天空的永恒存在。雾气在二十米见方之外升腾，林木在雾气之中若隐若现，百草与地面上的落叶湿漉漉的，踩在上面，感觉踩在了松软的海绵上。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太阳才亮出它的金身，雾逐渐散去，青翠的山露出真容，碧蓝的天空中浮现几朵白云，那一定是难以退去的雾气凝结而成的。在浓雾面前，秋末冬初的太阳，其力量已经开始显得有些单薄了。

   雾带着自己的体温，给予植物们以抚慰，滋润草木茁壮成长。我感觉秋雾是冰冷的，雾大的时候，雾气在草木的枝叶上凝结成水珠，淅淅沥沥、滴滴答答地滴落下来，在林间高低错落地响动，富有节奏，音乐一般的旋律四面响起，但你又找不到这种美妙的音乐响自何处，雾创造着诗情画意，创造着高雅与圣洁，在色彩斑斓繁富的森林里下着毛毛细雨似的，落在脸上手上，虽然有一丝丝寒气浸入肌肤，但草木们感觉一定很温暖与滋润，它们吃饱喝足了，森林自然而然就继续会一遍青葱翠绿，如春夏时一样茂盛，即使这是秋末冬初草木应该进入休眠、应该凋零的时光。

   走出寒气森森的树荫，坐在林间空隙处，背对着金光闪闪的阳光，烘烤一阵，温暖传遍全身。石头已凸显了它的冰冷与湿度，需要一个布垫才能入座；草坪湿漉漉的，需要阳光朗照一阵才能烘干，太阳就是一个烘干机。日头西斜时，雾气又慢慢地升起来，罩着树木、青山、天空，太阳收敛它耀眼的光芒，像一枚洁白的冰雪球在云雾中旋转。一个小时后，天地又回归到早晨时候雾气腾腾的样子。

   雾是森林中最为活跃的事物之一，遮蔽天空，掩盖山水，从河谷沿山坡升上山巅，从山崖瀑布般流泻到山下，散开，蒸腾，给万物布景，变幻莫测。明明是比较单纯素雅的景致，经过雾的稍稍加工，那一处的景色就变得繁复俊秀，云雾弥漫，一切在隐隐约约中透着神秘，雾是布景师中的高手。

   雾轻盈如丝，迷蒙若幻。山林恍惚在吐丝，一缕缕，一片片，披戴轻纱的雾如仙子一般，从林间缓慢上升，恍若从天空中伸出了无数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拉着，雾被拽出了苍翠繁茂的森林，袅袅飞升，如仙如道。群山沉厚，雾气蒸腾，动静相生，这是活跃非常的雾创造了人间仙境。

   一年四季，风与鸟总是活跃的，这秋冬之际，风携带着雾畅游千里，鸟的欢叫在七彩染就的层林里破雾而来。大自然这奇幻的美丽，在大都市里是绝难找到的。我一直在钢筋丛林与山水里寻找生命与宇宙万物之间的真谛，城市离不开森林，就如同我们离不开大地，我热爱舒适的城市，也热爱这一望无际的森林。我知道，我还是一直在大雾中浮沉似的。人类不仅要艰难地去寻找食物，并创造美好的生活，还应该把自己放归于大自然之中，体悟大自然，感恩与保护大自然，关怀大自然就像关怀自己的身体一样。我似乎已经忘记了曾经生活过的大都市里那舒适方便的生活环境，忘记了大都市里的喧嚣与红尘滚滚，况且现代物流发达，城乡一体化加速，城市里买得到的东西乡间也能买到，在山野里生活也极为方便，我已习惯和沉迷于山林旷野身上的原始生态的气味，习惯于山乡野地的俭节生活，就像初恋中习惯和沉迷于对象身上那诱人心魂的神异气味。

   雾是水的另一种形态，是天地间清凉的蒸汽，上可结为云，云彩满天，下可凝为露，晶莹剔透，是滋养生命的“阳光雨露”中的一员，它是水的舞蹈。缺少了云雾缭绕的森林肯定是单调乏味的。我在山林中缓慢穿行，看见雾围绕着树木野草轻歌曼舞，宁静幽远而动感十足，展现出姿态万千、美不胜收的图景，让人流连忘返。人的一生总在行走，在雾中行走也无疑是一种美妙的体验，或穿云破雾，或掩藏于云雾深处，或立于峰峦之上看云山雾海在脚下翻腾，每一变幻如同人生遇见的不同风景。《金刚经》说：“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该是说时光永恒流逝且匆忙，迫使万事万物皆停不下脚步，须臾变化，难以确定，难以捕捉到定数，逝去的时光不再重来，诸事恍若昨天，空幻之感令人油然而生，曹操叹曰：“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雾，飘飘渺渺，时聚时散，变幻莫测。雾虽然抓不住，却也是真实的；时光留不住，时光也是真实的；生机勃发的万千生命，是真实的；万事万物是真实的，森林里藏龙卧虎的一切都是真真切切而美丽的，即使它们并不完美。

   大自然这奇幻的美丽，在大都市里是绝难找到的。我一直在钢筋丛林与山水里寻找生命与宇宙万物之间的真谛，城市离不开森林，就如同我们离不开大地，我热爱舒适的城市，也热爱这一望无际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