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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青瓦房

甘孜日报    2020年07月06日

   ◎周华

   之所以说是青瓦房,是因为房子的屋面盖的是小青瓦。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故乡的房子基本上有一半是瓦房,余下的另一半就是茅草房屋了。那时候,一家人如果能修上几间大瓦房,那就算是家境殷实的人家了,出生在这种家庭的男子,找媳妇都会更容易一些。瓦房,不但为乡亲们遮风挡雨,也陪伴着我走过了少年时代。此后的几十年间,故乡的瓦房渐渐被一些砖混或框剪结构的小洋楼所取代。看着那些正在消失的青瓦房,再看看那些拔地而起的小楼,心中涌出的却老是一种无名的惆怅。

   故乡位于四川盆地西部,几十年前,故乡的民居基本是以木结构为主。以杉木为柱、以泥做瓦、以木板为壁,既就地取材,又自然、古朴,易于修建。基于此,它的造价还算低廉。

   故乡的青瓦房,承古照今,延续着人间烟火。

   建瓦房并不需要图纸,仅靠一位掌墨师傅(相当于工程师)和几位有经验的木匠就能完成,只是在上梁、上瓦时需要请人帮忙。建房用的木料是山坡上最常见的杉木,瓦房的骨架是排立,一般是采用三柱二或五柱三、六柱三的方式构建排立,再用横梁将排立联在一起,四排排立即可构成三间房。如果要建四合院,则采用正房三间,加环房各三间,再加耳房两间,正房与环房、耳房之间配转角,附上龙门即可。三柱二或五柱三、六柱三是建房的专业术语,三柱二即指每个排立有三根柱头加两个吊櫈,五柱三是指每个排立有五根柱头加三个吊櫈,以此类推;五柱三的排立进深会比三柱二多两米左右,不但可以在前檐设走道,而且房子也会更大一些。每根柱头底部均辅以石鼓,这些石鼓既有防潮防蛀之功能,又能起到防沉降和美化的作用。联接排立的横梁一般为两层,一层是楼梁,在这层梁上铺上楼板,就形成了阁楼;另一层椽梁,在梁上钉上椽子,即可盖瓦。修五柱三的房子需要更多的木料和青瓦。基于经济的原因,在那个年代,修三柱二瓦房的人家还是更多一些。瓦房的正房会比环房略高,在视觉上既有层次感,又感觉建筑更宏伟。

   正房中间的那间房子叫堂屋,那是供奉家签的地方,堂屋顶上排立正中的那根梁则是主梁。修建瓦房,最讲究的就是上主梁,那也是建房即将大功告成的重要环节。

   上主梁一般会选在黄道吉日,时间会精确到几时几分。在此之前,掌墨师傅会请主人备上一只大红公鸡、一块红布、几枚硬币、一张家签、少许烈酒,当然也少不了要包上几个红包、写上几句祝福的话语。上梁前,掌墨师傅念念有词,并将公鸡灌醉,将红布折成三角形状,再用硬币将三角形红布包着的祝福语钉在主梁的正中,再钉上家签,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公鸡放在正中的红布上,在主梁两端套上绳子,在确定的吉时将主梁吊装到柱子上。至此,还不能算大功告成,要等公鸡酒醒之后,从房子的后方飞身而下,才算上梁成功。至于公鸡为什么要向房后飞下才算成功?掌墨师傅并没有说出子曰,只是告诉我说,他的师傅就是这么教他的,长此以往,可能就形成了规矩。

   不过说来也怪,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去看上梁,因为这天不但会吃到“九大碗”,还有可能抢到红包。每次去看上梁大典,都发现公鸡是向后飞的。后来才知道,向后飞的公鸡会被掌墨师傅作为酬劳带走;但如果公鸡向前飞,则被视为不吉利,公鸡会被当场杀掉,取见血去晦之意。

   瓦房用的瓦也是川西最常见的小青瓦,这种瓦基本上是靠手工制作,如今这种制瓦工艺已近失传。

   制瓦用的泥是有讲究的,故乡人制瓦一般用的是白鳝泥。顾名实义,白鳝泥是一种白色的泥,它的粘性较好,泥质细腻,有泥中之玉之说。

   不要小看一匹瓦,它的制作步骤却十分繁琐。主要包括起泥、踩泥、晾泥、成胚、阴干、入窑、熏色、烧制、出窑等。瓦的品质好坏,除了泥之外,最重要的环节就是熏色和烧制。所谓熏色,是指用煤碳和当地的湿柴搭配,取湿柴的青烟将瓦熏成青色。这道工序最讲究的就是火候,如果掌握不好火候,烧制的瓦质量肯定不好,甚至有可能报废。

   盖上小青瓦,装上板壁,铺上地板,用石板或泥土铺好过道、院坝后,瓦房才算建成。入住时,要先由长者象征性将五谷杂粮搬进新房,再用上好的柏树枝熏锅底。在一缕缕袅袅炊烟升起的那一刻,一座青瓦房便真正有了烟火味。

故乡的青瓦房,古朴典雅,彰显川西民居特色。

   本土的木料、本土的匠人、本土的青瓦,再加上几把锯子、斧头,一把墨斗,除了钉椽子之外,几乎不用一颗铁钉,传统的榫卯技术被那些抽着叶子烟的木匠们发挥到了极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不会相信一群束着高高裤管的农人,会有那么好的手艺。

   在故乡,遗存有一些清末民初的青瓦房,如果要说建房技艺,这些青瓦房的建房工艺可谓是登峰造极。雕梁画栋,石鼓抱柱,拱门天井,花窗飞檐,不管是造型别致的花窗,还是板壁上那些栩栩如生的花鸟人物;不论是温润如月的拱门,还是个性独特的照壁及榫卯技术绝佳的龙头飞檐,都好似一件件艺术品,在岁月的洗礼中历久弥新。

   在我的记忆中,故乡最具代表性的青瓦房非高家祖屋莫属。高家是乡里的大姓,是大姓,自然人口众多,家族历史悠久。这种现象也体现在了房子上,所以,高家的祖屋算是高房大屋。

   虽然是高房大屋,但它仍然是青瓦房。高家是有钱人家,房子自然比普通百姓家的规模更大,用前庭后院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高家祖屋与当地小学仅隔一个檐沟,相传这所小学当年也是高家祖屋的一部分。正因为这样,我们才可以近距离的感受这座祖屋的宏大。

   这座祖屋的头道天井足足有一个篮球场大,院坝均为青石板铺就,院中分设有六个花台,花台用青条石砌成,条石上雕刻有鱼虫走兽。院坝右侧有一个巨型水缸,据说是储水用于防火。水缸有一人多高,成年人站在走道上刚好可以看到水面。缸就布设在屋檐下,下雨时,通过瓦面收集的雨水会自然流入,储备在缸中。水缸的四周石壁上,分别雕刻有松竹梅兰,这些雕刻刀功细腻、栩栩如生。院前还一个半亩左右的花园,每到春天,园中兰花盛开,暗香袭人。一年四季,紫荆、海棠、腊梅、状元红、木槿、丁香花等次第开放,真可谓满园风景、一园花香。

   祖屋的堂屋是四开门,两道主门加两道副门,堂屋正中挂有一幅松鹤延寿图,两侧分别挂有对联,上方设有家签,侧壁上有高氏族谱及高家列祖列宗画像。仅从堂屋的陈设上,就可以看出高家当年曾经是当地的名门望族。

   院子左侧环房有一道圆形拱门,门如圆月,直通后院天井。天井中有池塘,池中荷花亭亭玉立,花下游鱼成群。池中心有一小榭,有廊道相连,天井中有多处花台,遍种奇花异草,依榭听雨、观荷,有置身世外之感。

   高家祖屋,是故乡青瓦房建筑中的上品。当然,说它是上品,主要是它的建筑工艺和规模非一般人家能及。但它的结构,又与其它人家的瓦房无异。

   时代在变,建筑也在变。从我记事时开始,我家的青瓦房先后迁建了多次,一次是从三柱二改建为五柱三。还记得当年外婆常对我们说,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住上五柱三的大房子。于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父母勒紧裤腰,在原址上进行了迁建。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砖木结构的青瓦房风靡一时,父母又再次对房子进行了改建。到了本世纪初,外婆已经八十高龄,故乡开始流行砖混结构的平房,于是,我家又修起了一幢两层平房。外婆去世后,框剪结构的小洋楼成了故乡的一道风景,基于此,我家也再次“大兴土木”,建起了一幢两层小楼。

   春来秋去,寒来暑往。在一次次的迁建中,故乡的青瓦房越来越少,就连高家的祖屋也经不住风雨的洗礼,倒掉了一大半。只剩下孤零零的三间正房,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岁月的更迭中苟延残喘。

   乡音还在,青山还在,但青瓦房却日渐消弭,渐渐成了一种记忆。虽然如此,故乡的青瓦房仍然是我内心深处最温暖的乡情、最优美的风景。因为,那里有我的童年、我的回忆、我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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