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0年07月09日
◎潘敏
末次冰河时期末期,地球气候在发生巨大的变化,海平面上涨,冰雪融化,积雪之地变成草原,我们的祖先由迁徙向定居的生活过渡,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世界的角落,人类从最初对于食物的搜集,发展到驯养动物,种植农作物。
这一切都是在原始欲望的趋动下,不断地发生改变的,人类社会也在因此不停地进步。食物与人类发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人类也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与世界沟通的方式,通过了解自然,不断地适应生存环境,解决将要面临的各种问题。
放眼世界,人类发展的进程大致如此。藏民族关于藏族起源的传说中,说到:一个修行的猕猴与罗刹女交配,子孙后代靠吃天然的果实为生,随着后代的不断增多,开始种植神仙赐给他们的五谷为食,五谷的营养让猕猴进化为人,并且学会劳动种植,从而有了今天的藏族。传说与人类科学不谋而合。
今天,我们将眼光缩小到青藏高原上立曲河流过的区域——被称之为“木雅”的这片土地,这里生活着藏族人的分支,被称为木雅藏族。在数亿年间,这片土地所栖居的青藏高原从未间断地向上隆起,海拔的上升,形成了天然的屏嶂。温暖的印度洋流被屏蔽在外,不再长驱直入。这里作为地球上异端突起的部分,形成了“横断”,气候变得寒冷。也正是因为“横断”,形成了千沟万壑的地形,才导致这片区域内各种文化现象相对独立,层出不穷。青藏高原上“木雅”只占了很小的一块区域,我们企图用人类的生之根本——食物,将“木雅”作为人类发展史上的一个缩影来窥见“木雅”。
“木雅”地区出产并不丰富,这跟它所处的自然环境有关。高海拔、寒冷,这两个先决条件似乎将许多农作物闭之门外。而青稞这种谷类作物具备了耐寒、生长期短、高产早熟等特点,适合在高原上生长,占据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一日三餐。
2015年,全球首个青稞基因组图谱由我国科学家绘制成功。研究人员将青稞基因组和其它禾本作物的基因组进行比对,发现青稞约于1700万年前从粗山羊草、乌拉尔图小麦以及冬小麦中分离出来。他们的结论是:经过青藏高原各族人民长达3500—4000年的驯化栽培,青稞完全适应了极端的高原气候,成为当地人的主食。1978年西藏卡若遗址出土的大量粟粒和谷灰说明大约四千年以前,在青藏高原这个区域范围内开始有了原始的种植业。同时考古工作者也发现,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西藏日喀则廓雄遗址找到了距今3200年的古青稞碳化物,这是新石器时代晚期的农作物遗存。
这里是从何时开始农作物种植的,我们不得而知。但从科学家的研究里发现,以青稞驯化起源地为中心,青稞的栽培向东向南北扩散,覆盖了唐蕃古道、茶马古道和丝绸之路。
在归属于木雅地区的呷巴乡木弄村,村民们沿着河沟建立起了一座小型的黑青稞基地,用于加工此地产出的黑青稞。黑青稞因花青素含量高,口感好而优于其他青稞品种。关于黑青稞种子的来历,这里传说:藏族人民心中的战神格萨尔王在收复大食国时,将最好的青稞种子分给了木雅王朝,而木弄村处于木雅王朝腹心之地,于是拥有了极品黑青稞。每年8月末,青稞成熟,整个山谷都被染成金色,因此这里又被称为“赛秀农坝”, 意为“金色山谷”。曾经这里是川藏线茶马古道通往茶马互市要镇打箭炉的必经之地,马帮川流,小憩、囤积粮食,这里的黑青稞也因此名声大噪。
过去,人类需要通过迁徙来达到交流、物资交换等目的。但是这些我们赖以生存的植物却不能被随意种植或者放任迁移,同时它们也需要固定的人来照顾它们。这些种子被播种到地下,气温、光照、氧气、水份,每一个条件都成为其生长必不可少的因素。
不得不说,青稞的顽强生命力,如生活在这里的木雅人。每年春分过后,播下的青稞种子,在零度以下生长。五月的高原,风雪交加,青稞苗将要破土而出,对于青稞,对于木雅人,这是一个重要的节点。木雅人选择在这个时候进行宗教仪式活动:顺时针绕着种植青稞的土地转三圈,诵经三日,以互撒糌粑结束仪式,以祈祷风调雨顺,收成旺盛。
我们通过青稞的进化简史,知道青稞如其他野生植物一样被驯化为作物,在这个过程中,木雅人和青稞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土地则是连接的纽带。木雅人以轮耕的方式来减缓对土地的耗废,这让土地有了喘息的机会。
成熟的青稞多数是青色、褐色或紫色的。在自然未加工的状态下,它坚硬且不适合于咀嚼,人们在长时间的劳动中学会了烹饪,用浸泡、蒸煮、碾磨等方式,改变食物最根本的状态,这些是需要用动脑子的工作。
青稞是这样被加工的:青稞粒被炒熟,炸裂处为白色,释放出粮食的芳香,呈现花朵绽放的样子,这就是青稞花。糌粑是被磨成粉末的青稞花,因为产量的增加,每个村落在水流湍急处都建有水磨坊,这些水磨坊取代了人工作业,可以说它们都是因为青稞这种食物应运而生的,当碾磨的声音奏响,水力带动石磨转动,它利用天地自然间能量的循环,抚过石头的纹路,像雪花般一层一层飘落,每一粒青稞归处即是如此,发挥出最大的营养与美味。
在木雅,木雅人有青稞地,也有牧场。
人类饲养牛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至少九千年以前,广袤的撒哈拉大地。当时,人们与牛的关系如此之密切,从社会的供给、构建,甚至经济都与之息息相关。在这个过程当中,值得一提的是人类从牛奶中获取营养,是一种后天习得的技能,人类从一开始对牛奶的不耐受到后来的慢慢适应,也是经过了很长的时间。甚至到现在,许多成年人都不能消化牛奶。西方谚语说:我们所吃的食物决定了我们的人生。这样的事件在不断重现:人类经过了漫长的适应期之后,才开始适应那些一开始就不太容易消化的食物。
而在木雅地区,木雅人所吃的大量食物都与牛和牛奶有关。遍及深山牧场的是素有“高原之舟”之称的牦牛,而木雅人并不用其来耕地,千百年来,高原居民已经与牦牛形成了密不可分的关系,即便是现在,两种生命依然相互依存。人们转场迁徙,放牧牦牛。牦牛则将其一生无私奉献,牦牛奶、牦牛肉,供人们享用。用牦牛的皮做成结实的口袋,便于牧人们在游牧过程中,装卸搬运他们的行李家当;将它们的毛编织,搭建成帐篷,用以躲避极端天气;就连它们的粪便也是一种宝贝,在高原上,这是不可多得的燃料。人们礼赞牦牛,待其死后,将其头骇挂于门楣用于辟邪,或置放于嘛呢堆上,望其来生得到解脱,不再受苦。
牦牛奶所提供的营养储备丰富且多样。每年藏历的三、四月,成年母牦牛开始产子,丰沛的奶汁除了养育小牛外,也默默滋养高原上的人们。奶汁汩汩,脱离牦牛身体,股股迸发,奶香四溢。待奶挤尽,自然冷却之后将脂肪与液体进行分离,完成酥油提取。脱脂后的牛奶,适当加热,又形成另外一道美食,木雅人称之为“喰”,汉族因为酸甜可口的滋味,称其为“奶饼子”。同时,也有由牛奶发酵而来的酸奶等美味制品。
木雅地区出产不丰,而这些美味的同现无疑是一味充满力量的生活调味剂,酥油能挡抗寒冷,而“喰”及其它奶制品则能充实人们一成不变的餐桌,调节单一的味觉,能让漫长而孤独的高原生活丰富起来。
作为奶制品,它的保存方式也是非常特别的,我们在塔拉上村杜吉扎西家,他给我们展示了它的保存方式:麻花状的“喰”,一坨一坨,浸泡在牛奶发酵出来的酸水里;另一种饼状的“喰”,一饼一饼,塞满大小合适的牛肚或布口袋当中,排尽空气密封。夏天,需放置阴凉处,不被太阳直晒;冬天则要用暖和的衣物包裹,不被冻坏。如果保存得当,这样的美食,正好可以享用到来年春天,母牦牛生子产奶的季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