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1年01月15日
◎韩玲
措姆把酸菜团码好放回架上,钢筋锅里的水已经煮开,酸味在屋里弥漫。措姆找到火钳从火堆里翻出烧馍,嘴对着烧好的馍连吹了三口气,边吹边拍,烧馍上附着的灶灰就被吹拍得干干净净。措姆把烧馍放好,回身从碗柜里取出盐往煮好的酸汤里撒了一些,把汤锅移到火塘旁煨着。措姆又用勺子在三角上熬了一勺子酥油,倒在碗里后。把勺子放进了酸汤锅里,几乎在勺子发出哧声的同时,罗尔吾和两个孩子都坐到了火塘边,开始了他们的下午饭。罗尔吾吃得少,也不说话,两个孩子烧馍蘸着酥油吃得很欢,只一小会儿就吃了个碗朝天,措姆看了一眼罗尔吾,叮嘱他多吃点,罗尔吾看了看窗外的天,把他们吃剩的烧馍全吃掉,又吃了两大碗酸汤,一时间吃得热汗涔涔。这一吃,仿佛又吃回了二十年前父亲往罗尔吾茶碗里加盐的样子。
罗尔吾并没有发现这个夜晚与其它夜晚的不同之处,但这个夜晚却真的与往个夜晚不一样了。
泥石流是在晚上十一点左右发生的,巨大的轰隆声像是要把天和地打个颠倒,一向睡眠很深的孩子都被惊醒了,罗尔吾一家人迅速爬上屋顶,两把手电筒明晃晃的一起照向远方,只见山洪卷着巨石、树木和泥咆哮着左冲右撞的往前冲,所向披靡。呼儿唤女的声音霎时间充满了这个寨子,每一寸的空气里都弥漫着恐慌的气息,罗尔吾照着电筒四周扫视了一遍。突然,他发现自家房背后的山坡上有泥浆混杂着乱石滑落,罗尔吾大叫,快跑。快跑。夜色里,他和措姆一人拉扯着一个孩子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高一脚低一脚的跑,雨一直在下,淋湿了所有的人。
罗尔吾和妻儿终于安全的到了姐姐王青家。王青与罗尔吾的家都在八家寨,路并不远,但是姐姐的家住在河坝离泥石流发生的地方远一点,相对安全。姐姐一家也全部起来了,其实就是姐姐和姐夫两个人,姐姐的两个女儿在县城读书,罗尔吾甩掉身上的雨衣对姐姐说:“房子恐怕保不住了,山上滚石头了。”姐姐连忙安慰,“人在就对,人在就对。”姐姐从屋里取出干衣服让罗尔吾一家换上,一大家人坐在火塘边没个睡意,罗尔吾时不时出去看一转,手电筒照不到家,罗尔吾焦急的等待天亮。两个孩子偎在措姆的藏袍边上,因受了突然惊吓,梦里都在抽泣。
姐姐王青一直往回峰炉里添柴火,火苗呼啦啦燃了起来,很快屋子就暖和了。姐姐让罗尔吾一家人围着火炉烤火,烧上茶,从糌粑口袋里撮出两碗青稞面,用滚水化了一砣酥油,然后把青稞面一点一点的往手心里团。糌粑发出诱人的香味,罗尔吾从姐姐手里接过一块油浸浸的糌粑,望了望门外的天空,天已经大亮,雨还在下,罗尔吾披着雨衣往回走,寨子上许多人都往村委会的方向聚集,县上来了很多领导,在村里成立了个防洪办,办公室就在村委会。寨子里的人都涌向村委会说着灾情,房子毁了两家,没有死人,泥石流经过的地方庄稼和地都被毁完了。八家寨人说寨话,出了这个村没有人能听懂。老年人还说寨话,寨话外人听不懂,领导也听不懂,青年人说着倒置的汉语表达灾情,县上的人穿着长雨靴,雨靴和衣服上都沾满了泥,湿头发一缕一缕搭在额头上,给受灾的人群找安置点,安抚他们慌乱的情绪,同时时刻关注着可能再来的灾情。
罗尔吾在人群的角落里站了一会儿,听着闹哄哄的人们叽叽喳喳的议论,低着头就离开了,他似乎永远是这样一个人,淡漠的,就算天垮下来打死他,他也许只会闷哼一声。他沿着学校的边沿转了一圈,房子还在。庄稼地差不多都被泥石流淹了,浑浊的水还在漫延,田边地角公路旁到处都是泥泞。水和泥混在一起时面目变得非常可憎,顺势而为为所欲为。雾笼在半山腰,他根本看不到更远的地方,满目的绿树青山红墙绿瓦在泥石流面前都变成了案上菜,它们没有脚哇,跑不动,罗尔吾的房子也跑不动,它还在山脚下,从远处看去并没有受多大损伤。罗尔吾又回到了姐姐家,措姆和两个孩子还有姐姐姐夫都出去了,火塘的柴火还没有燃尽,罗尔吾从碗柜里拿出一个镶了金边的茶碗,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茶,又从装盐的盒子里取出些细盐撒在碗里,他轻轻的用手摇了摇碗,看深黄的茶汤在碗里晃动均匀,罗尔吾这样重复的喝了三碗,然后靠在藏床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