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凤华

细雨霏霏，楝花轻飏，悠然飘落。临河人家，槿篱竹庐，鸡犬相闻，酒香沁人，民风清冽，一派田园诗情。

楝花开了，静美，内敛，小家碧玉的样子。一簇簇碎花一层层染在枝头，细小，但挨得紧、挤得密，热烈、繁茂。花色淡紫，中间缀着纤细的黄蕊，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点缀一逗浓黑，如少女清纯眼眸。远看淡紫如烟，像笼着一层霞光。

楝树，铁质的枝干，写满沧桑的树皮，如亭似盖的树冠，苦涩纤弱的树果，恬淡平和，简洁朴素，一如平原上胼手胝足、躬耕陇亩的乡亲。

苦楝如同邻家村姑一样，清秀水灵，挨近时，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和酸涩，如嫩嫩的音乐，温软地拂过心头。

“楝花飘砌，蔌蔌清香细”，风情殷殷，清芬散溢。轻风拂过，楝花轻轻摇曳，从唐诗宋词中款款走来。楝花静泊于古诗词的平仄里，传递着温馨质朴的田园情结，濡染着清苍疏旷的田园生活。古籍《花镜》中说：“江南有二十四番花信风，梅花为首，楝花为终。”楝花盛开之时，春天也悄然谢幕，人间世事，洗净铅华。

旧日黄昏，晚霞无言凄美，孩童踏着放晚学的袅袅钟声，麻雀一样飞进楝树林。爬上树，躺在粗壮的枝杈间，望浩渺的天空，辨奇幻的云霞，听群鸟的啁啾。

苦楝浓荫如幄，树上知了演奏着高八度的曲调，引得行人驻足仰望。树荫下，聚着一群女人，有的裱袼褙，有的织渔网，有的做棉活，有的纺石棉，脆笑声时时惊飞叶丛中蹿跳的喜鹊和麻雀。女人羞涩的心事藏匿在叶片间，轻风吹过，传得很远。

凄清夜晚，一轮圆月悬挂在枝桠间，苦楝树如一幅清峻淡雅的水墨画。月儿如盘如碾，莹莹汪汪，从树枝的隙罅间滴下玉液来。苦楝如一位参禅悟道的高僧，又如一位落泊行吟的诗人，让人凝噎无语。月光下，人和树构成了一幅清隽剪影，投映粉墙，摇曳生姿。

楝树果青碧、圆溜、光滑。楝树果的青，是那种玛瑙绿经过稀释过的淡青。有了楝果的点缀，干练的苦楝树立刻有了立体感。残阳如血，炊烟袅袅，成群的鸟雀在树上争食楝果，叽叽喳喳，咬咬嘎嘎，呼朋引伴，一片欢腾。

温澹的日子，我总是怀想苦楝、苦艾这类清苦植物。吮吸其精髓，人生变得厚实而沉重。苦楝树，静默着，浑身长满思想的片羽。时时敞开宏阔的胸襟，挽留到处流浪的风，抚慰忧伤的心灵。苦楝树以沉默的禀性和虬结的身姿慰藉着我们清贫恬淡的生活。

苦楝，苦恋，“青青羽叶，半树星星柔紫缀。花信蹉跎，终此孤身到汨罗。苦中之苦，人谓可怜谁予汝？”

那次回水乡老家，看到家中横陈几张瘸腿小凳，那是多年前父亲用门前的苦楝树钉做的。狭小的凳面上有椭圆的疤结，那是苦楝树会流泪的眸子。那里留驻我纯净的童年岁月，有我童稚的歌声飘荡。

“野老更传倭豆熟，南风轻飏楝花飞。”楝花轻落，平添一份悱恻情愫，内心澄澈而轻盈。徜徉故园田塍陌头，邂逅一棵苦楝。苦楝在旷野里，温婉而古典地站着，如衣香鬓影的女子，涉水而来，与我共对一河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