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孝纪

江岸的小灌木丛，印象中最深的当属水杨柳。

这是一种喜阴亲水的丛生常绿植物，昔日的村庄周边十分寻常，尤其是江流、溪水、水圳、池塘的岸边，江洲的周围，突兀水面的江石缝隙，一丛一丛的，大大小小，将枝条伸向水面，绿意盎然，并在清澈的水里倒映出可爱的模样。

水杨柳有着强大的根系，它的根须展开面很宽，深深扎入泥土和石缝，是天然的固堤高手。便是江上洪水泛滥，大雨倾盆，滚滚黄汤冲得水杨柳的枝条东倒西歪，冲得它裸露在外的长根须一上一下，一沉一浮，动荡不安，水杨柳还是有惊无险地扎根原处，极少看到有被连根拔起冲走的。过后，雨停洪退，阳光照耀，一丛丛愈发青翠而活泼了。

水杨柳的枝条柔软，呈酱红的颜色，一丛往往有数十枝，无拘无束地向上生长，往周边散开。每一根细小的枝条，从下端到梢头，都密集长着互生的小叶片，仄而长，像小牙齿，像微缩的柳叶。叶子青碧，泛着光泽。夏天里开花的时候，水杨柳更是漂亮。它的花朵像村里演古装戏时，那头冠上摇曳生姿的绒球，拇指头大，圆圆溜溜，绒须洁白又整齐茂密，包围着里面一颗紫红的珠子。远远看来，一丛丛水杨柳的枝头开满了这样美丽异常的繁花，状如星辰。我们常一把把摘了来，拿在手中观赏，玩耍。

小时候父亲曾跟我讲到一个故事，是关于五个蠢女婿给岳父祝寿，每人都要在酒席场中见机贺一句好话。其中一个蠢女婿和他的巧媳妇在路途中遇到洪水，他看见江边的水杨柳被洪水不停地推上推下，沉沉浮浮，呆了，便问媳妇这该怎么说。巧媳妇告诉他，这叫“水打杨柳根，推上又推下。”蠢女婿记住了，一路念个不停。进门时，看到很多人在拉拉扯扯相互客套让座，大声嚷嚷：“水打杨柳根，推上又推下。”众皆愕然。几十年来，故事中的另几句好话全然忘记了，独这句记忆犹新。或者，正是这景象在我童年里经常看到之故吧。

其实，在江上洪水盈岸的时候，被洪水半淹的水杨柳丛也是鱼虾泥鳅藏身之所。村人深谙此道，每每此时，江岸上不少腰扎鱼篓的人，卷着裤腿，赤着脚，头戴斗篷，身披蓑衣，双手握着长篙捞网，将网兜伸向水杨柳丛的浊水里，一刮，一提，定能有所收获，有时竟能捞上一条几斤重的大鲤鱼，令人惊喜不已。

平时的日子，我们到水田里捉泥鳅黄鳝，到江溪里捉鱼，经常折一根水杨柳的枝条将它们串起来提着。水杨柳的枝条通直，握手一捋，除了尾梢，枝干上的叶片尽去，光光亮亮，从鳃里穿进，口里穿出，正好。

在村南青石大桥和拦江石坝之间，有两个平行的小江洲和一片坑坑洼洼的天然江石，生长着十分茂盛的水杨柳丛。夏日里水流渐浅，我们常一群伙伴光着身子泡在水里，围绕着江洲岸边，掏水杨柳丛根部下面的泥洞和石洞，捉出一只只背壳铁青张牙舞爪的大螃蟹来。偶尔，有人触摸到柔软一团的蛇身，吓得一声惊叫：“蛇！”一群人顿时如惊弓之鸟，转身哗哗扑入江水之中，面面相觑，心跳怦然。

在村里，水杨柳也是一味良药。跌打损伤，皮肤红肿，常有人剥了水杨柳的树皮捣烂了外敷，或者挖来水杨柳的根熬汤喝。

就像其他许多昔日里习以为常的植物一样，水杨柳如今在故乡也难以见到了。想来，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