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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雨的哑巴

甘孜日报    2021年09月24日

◎雍措

哑巴的哑,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有两种说法,一是她娘罪恶的事情做多了,一是哑巴上辈子嚼舌根的事情做多了。

这些虱子咬跳蚤的事情,都是村里爱翻是非的人传出来的。在她们嘴里,死去的人会被他们的闲话说得醒过来,美好的事情会被她们涂得五颜六色,最后面目全非。

她们说着说着,捂着嘴,偷偷地笑,笑声从指缝里挤出来,细细的,风一吹就散了;有时她们头碰着头,眼睛睁得圆圆地看着对方,眼神里流淌着各种吃惊和疑惑。

村口的白杨树,是她们经常聚会的地方。白杨树在是非的环境里长大,枝桠异常扭曲,叶子的形状由原本的椭圆长成尖溜溜的耳朵状。它变成了一棵是非树,风大的时候,摇摆着奇怪的枝丫,俯身给身旁的小树低语着。

哑巴看着她们凑在一起时,每次就嘿嘿笑着。那群人狠狠地瞪哑巴一眼,像驱什么厌恶的东西一样,做出驱赶的样子。哑巴有时舍不得走,她们就从地上捡起小石子,朝哑巴扔,这一扔,哑巴拼命地跑,跑得歪歪扭扭。后面,掉着一连串鞭炮一样的哈哈声。

那座废弃的没有房顶的老房,是哑巴躲藏的地方。哑巴每次跑到这里,心就稳了,她知道,在这里,不会有人用石头扔她,不会有人敢踏进这座老房。

老屋四面墙壁熏得黑黑的,日晒雨淋之后的墙壁上爬着大小不一的小裂缝。哑巴喜欢老屋,因为在这里,她躺在杂草疯长的堂屋里,就可以看见天空和白云,有时,夜里还可以看见一颗颗流星。

老屋修建年层久远,和周围新修的房屋相比,仿如年轻的小伙儿和一位半白的老人站在一起。

哑巴的思维有时清晰,有时混沌。清晰的时候,她会想起曾经居住在老屋里的张婆。张婆的手,像核桃树的树皮,沟沟壑壑,脸也像。张婆没人照顾,一人居住。有好几次哑巴经过老屋时,听见张婆的呻吟声,从破窗户里钻出来,挽着她的脚不能动弹。她推门进去,屋里黑成一片,她找不着张婆。张婆用拐杖敲着床沿,声音在黑暗的世界里,没有生气。“灯,在门边上。”张婆说。哑巴顺着门摸索着,终于找着一根细细的头绳,一拉,黄弱的灯光把整个屋子照亮了。张婆在被子下面的脸,微微地移了移,核桃树皮一样的脸,皱得更加难看。哑巴走到床沿边,看着张婆,张婆的眼睛凹陷进骨头里,米粒大的眼珠子,也快陷进去了。张婆微微笑着说:“有光了,我就不怕了”哑巴看着微黄的灯光,一根细细的电线将灯泡悬挂在墙壁上,上面爬满了蜘蛛网。“哑巴过来,让我摸摸你的手。”张婆从被窝里慢慢的将手伸出来,张婆的手和干枯的树枝没什么两样,一层皱巴巴的皮包裹着她的骨头。哑巴不想把手伸过去,但是那豆粒大的眼珠子,一直盯着她,让她不忍心。她的手触碰到张婆的手,像触碰到一块硬硬的石头,张婆的手指捏紧她的手,她突然害怕得缩了回来。“哑巴,你会好起来的,让所有人都羡慕你。”哑巴突然转身,跑出老屋,边跑边想着张婆豆粒大的眼珠子里,就快陷进骨头里。

张婆第二天去世了,死相极其恐怖,眼睛睁着,豆粒大的眼珠子,却没有了。张婆的老屋闲置了下来,从来没有村人进去过。后一年,村里起了大风,刮走了老屋的屋顶,老屋从那以后,变得无遮无拦,雪雨落进屋里,老屋的泥地渐渐松软起来,阳光一晒,许多生命力极强的杂草,从泥地里生长了出来。

哑巴从张婆离开的那一年,很出奇的就拥有了一个本领——闻雨。雨快下来的时候,她那个敏感的鼻子就会有所感应。哑巴不会说话,卡在喉咙里想说的话,怎么也吐不出来。看着村人在快要下雨的天气晾晒粮食,看见村人在快要下雨的天气上山砍柴,她就焦急地去阻拦,用手指指天,又比划着雨从天空滑落的样子,村人看不懂时,她又重复地比画着,脸色因为焦急,而涨得红红的。

村人骂她,还说她不止是哑了,而且快疯了。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发现,每次哑巴比划出要下雨的样子时,雨都会从山间飘过来。日子一久,大家晒粮食、出远门、上山、耕种,都会来问问哑巴,会不会下雨。

哑巴成了远近闻名的人。

哑巴心里空的时候,就会跑到老屋,躺在杂草里,想念那木棍一样的手和核桃皮一样的脸,还会想到张婆给她说的那句话:“哑巴,你会好起来的,让所有人都羡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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