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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与柳

甘孜日报    2022年05月19日

◎朱美禄

在当今植物学分类中,杨树属于杨属植物;柳树属于柳属植物,可谓泾渭分明。不过,在文化上场域中,杨与柳的关系颇为复杂。

《诗经·采薇》中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今人很容易把“杨柳”理解为杨树与柳树,这样望文生义,是一种鲁莽的冒险,必然导致不可救药的误读。根据《尔雅》的解释:“杨,蒲柳。”在这里“杨柳”其实就是蒲柳的意思,而“依依”则是尽杨柳之貌。可见“通乎尔雅,则文意晓然。”

作为中国文学的源头,《诗经》开创了书写“杨柳”意象的先河,也规范了“杨柳”的用法,以至后世诗词中“杨柳”的含义多应该作如是观。譬如说梁代萧纲《春日想上林诗》:“春风本自奇,杨柳最相宜。柳条恒着地,杨花好上衣。”在这里,杨柳就是指蒲柳,“杨花”则是指柳絮。再如黄庭坚在《行迈杂篇六首》其五中说:“满院青杨吐白绵,未多柳絮解漫天。”须知只有柳树才会结絮吐绵,诗中所谓的“杨”,其实指的是柳树。当然,最明显的莫过于明代张元凯《折柳》一诗:“三春杨柳绿,一望泪潸潸。匹马此曾系,长条忍再攀。翠凋愁里鬓,红减别时颜。风絮轻千里,将心度玉关。”诗歌呈现了思妇对离人的思念,寓含有折柳赠别的文化习俗,符合“折柳”诗题。需要指出的是,诗题为“折柳”,诗中却出现了“杨柳”字眼,这也充分说明诗中所谓的“杨”其实就是蒲柳。

这样说来,是不是意味着中国古代诗文不写真正意义上的杨树呢?当然不是的,只是在古代诗文中,杨树多不单独称“杨”,而称“白杨”——这也许是因为古代中国北方白杨树比较常见的缘故吧。鲍照《代边居行》一诗中说:“边地无高木,萧萧多白杨。”周作人《两株树》一文中也说:“《本草纲目》卷三五下引陈藏器曰:‘白杨北土极多,人种墟墓间。’”陈藏器所言不虚,“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由这些诗句便可见一斑。

在中国古代诗文中,“白杨”指的是杨树,而“杨柳”指的是柳树,这在古人实乃不言自明,但是在历史生活中,“柳”与“杨”又有撇不清的关系。

据明末张岱《夜航船》一书“杨柳”条记载:“隋炀帝开河成,虞世基请于堤上栽柳,一则树根四出,鞠护河堤;二则牵舟之女获其阴樾;三则牵舟之羊食其枝叶。上大喜,诏民间进柳一株,赐一缣;百姓竞献之。帝自种一株,群臣次第种之。栽毕,上御笔赐垂柳姓杨,曰‘杨柳’。”隋炀帝姓杨名广,他赐运河堤上柳姓杨,固然凸显了“杨”姓的高贵与尊荣。但需要指出的是,在中国古典诗词中,“杨柳”一词常常连用,隋炀帝御笔书写“杨柳”,不排除是对这一成说的因袭而已。从这个意义上说,所谓“御笔赐垂柳姓杨”云云,恐怕是一种过度的阐释。

真正把“柳”诠释为“杨”的,是唐玄宗天宝年间的宰相杨国忠。据计有功《唐诗纪事》记载,时人李泌(字长源)曾赋诗:“青青东门柳,岁晏复憔悴。”杨国忠素与李泌有隙,于是放大“杨”字的所指,诉于唐玄宗,以为李泌笔下柳的“憔悴”,即是诅咒杨的枯萎。杨国忠虽然不学无术,但作这样的解读,也不为无因。因为“杨柳”二字在古典诗文中常常连用,“杨”就是蒲柳,那么根据接近联想原则,杨国忠由“柳”想到“杨”也就很自然了。

也许是出于对李泌的保护,也许是毕竟胸怀豁亮,唐玄宗说:“赋柳为讥卿,则赋李为讥朕,可乎?”唐朝皇帝本姓李,玄宗以这番说辞把杨国忠怼了回去,避免了杨国忠以莫须有的罪名加害于李泌。尽管唐玄宗不认为李泌赋柳是对杨国忠的诅咒,但是南宋刘克庄有诗道:“梦得因桃数左迁,长源为柳忤当权。幸然不识桃并柳,却被梅花累十年。”在刘克庄看来,刘禹锡咏桃多次受到贬谪,李泌咏柳得罪了权倾一时的杨国忠,而自己却因为赋《落梅》一诗,遭到了长达十年的排斥。

在中国古代诗文中,杨柳意象比比皆是,从“多识鸟兽草木之名”的意义上说,明白杨柳指的是蒲柳,能增进对古诗文的理解。但须知杨柳意象背后蕴含着丰厚的历史文化积淀,杨与柳的纠结也让人备感纷纭复杂。中国传统文化墙宇重峻、博大精深,于此或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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