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2年07月25日
◎秦继芳
夏日的黄昏,我途经一条公园小径,径边草木杂陈,其间紫色的花朵星星点点,在峥嵘的绿波里漾动。我停下脚步,白天的喧嚣热燥终敛于一朵朵紫色的花内。花是紫茉莉花,我们老家又叫它“烧汤花”。乡下做晚饭称烧汤,每当紫茉莉打着骨朵、嘟起喇叭状的小嘴时,家家灶房里就升腾起袅袅炊烟。
我喜欢“烧汤花”这个昵称,带着烟火气;我更喜欢“紫茉莉”这个名字,带着高贵静谧的气质,藏满了故事。
“陌上花开似旧年”。仿佛是宿命的约定,我与紫茉莉客里相逢,如遇旧故知。我静坐花旁石凳上,白日焦灼无处安放的心,瞬间风平浪静。篱角黄昏,素衣生香,我与紫茉莉交契相顾,旧年时光细细润润,从一朵朵花心里开出往事的香。
年少岁月,装扮农家小院的寻常之花,以紫茉莉居多。犹记夏日黄昏,弥漫的紫茉莉花香牵着炊烟的手,萦绕着灶间忙碌的母亲。母亲操持汤食的双手,仿佛催开了一朵朵紫茉莉的花骨朵。一方木桌,父母双亲,姐弟三人,还有满院数不清的紫茉莉花,依着时间的痕迹,把一个个夏夜开到了深深清凉处。
我与紫茉莉静心相处,犹如与一端庄娴静的女子对望。想起《红楼梦》中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喜出望外平儿理妆”的情节。“宝玉忙走至妆台前,将一个宣窑磁盒揭开,里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儿,拈了一根递与平儿。又笑说道:‘这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对上料制的。’平儿倒在掌上看时,果见轻白红香,四样俱美,扑在面上也容易匀净,且能润泽,不像别的粉涩滞。”每每念及这一段,就觉得只有紫茉莉花的高贵端庄,才配得上平儿的美丽善良。
也许从那一刻起,紫茉莉就成了惶惶岁月里抚慰平儿的一束光。花是寻常花,色是胭脂色。在紫茉莉捧出的胭脂花色里,我撞见了这份透着沁凉的不争之美。虽然,它被俗世的风烟裹挟着,它被夏阳炎炎灼痛着,它被种花的少年遗忘着……但是,它依然能在人潮退尽、日光芳华远去之后,无计较地璀璨着一个个空寂的黑夜。夜色浇衣,微微弱弱的灯影里,紫茉莉一朵朵、一瓣瓣,珊珊地开,灼灼得红,神秘的光泽里散发出泠泠的香,亦热烈,亦淡泊。它隐于繁华幕后,向晚添香润色;它猎猎地开过灯火阑珊处,开出了一朵花的圆满。
如果说尘世的女子都是夏天的一朵花,那么我不愿是枝头绚烂的紫薇花,也不愿是湖中映日别样红的荷花,更不愿成为热情追随阳光的向日葵花。我只愿自己是一朵黄昏烟火里的紫茉莉花,在深深沉沉的夏夜,清清浅浅地开。夜色倾城。我回去时,摘几朵紫茉莉花在手心里,裙衫上遍染幽香,心底也长出了丝丝清凉。心神俱静的夜晚,一切淡成云影。我把紫茉莉花置于床头柜上,伴着幽幽花香入睡。恬淡的梦里,紫茉莉静静地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