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所在的位置:康巴传媒网 >> 文化 >> 康藏文化 >> 浏览文章

女儿谷:1937

甘孜日报    2022年12月16日

◎李左人

扎巴人把野生食用蕈统称香菇,把松茸也叫香菇或松蕈。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种季节菜肴,和其它蕈子一样,并不特别看重。后来,有内地商人来收购干蕈,把松蕈叫做松茸,干松蕈的价格要高出普通蕈一两倍。从此松蕈的身价才提高了,每年新采到松蕈,也要先给头人上贡尝鲜。

央金卓玛挽起袖子,走进一片阳坡松树林,高大粗壮的树干上挂满松萝,金黄的阳光从树叶缝隙间筛下来,洒在落满松毛的地面,斑斑驳驳,轻轻晃漾。突然,她嗅到一股特别的涩香味,像松针的气息,耸耸鼻头四下找寻,看到一棵长满苍苔的松树根边,有一处松毛被顶开了,冒出一朵大松蕈,扑过去用弯钩刨松旁边的壤土,双手扣住根部,轻轻用力,连根拔起,然后把腐叶松土原样覆盖回去。

这朵松蕈有五寸长近一寸粗,十分硬朗,伞包紧裹着即将打开。

三年前卓玛就跟索冷好上了。那次,她和大姐大哥五哥一起上山挖虫草,当晚感冒发高烧。第二天直布送她下山,正巧碰到索冷来收虫草,用马把她驮到庙里,请活佛念经、给药,很快痊愈。以后索冷来看望她,送一些从康定带来的时兴小玩意,一来二往两人成了呷伊。不久索冷帮她开了个小杂货店,生意忙就再没上山采蕈子挖虫草了。

松蕈以那种茎干越粗越长、茸顶伞帽越小者为上品。错过最佳采摘期,松蕈伞包一打开,茎干松软,就一钱不值了,这是索冷告诉她的。卓玛在原地没挪窝就采到几十朵上等松蕈,一起堆在树根旁,再扯几把嫩草叶盖好——要沾着潮气才能保持鲜嫩。想记住这棵树的特征,抬头望望,才看清是一棵歪脖子松,毫无疑问这里就是直布说的蕈园子了。

卓玛12岁就跟大姐上山采蕈子,她人小个矮,眼疾手快,捡的蕈子比大人还多,不仅一眼就能判别是食用蕈还是毒蕈,还能叫出名儿来,什么鹅蛋蕈、鸡油蕈、大脚菇、牛肝蕈、羊肚蕈、乔巴蕈、刷把蕈、青树蕈等等,好几十种。突然,一只松鼠从草丛窜上对面的松树,她跟过去,瞅见树干上竟长着两朵拳头大小的猴头菇,顺手摘下放进袋子。拨了拨脚边枯叶,又发现一簇鸡枞蕈,便逐一挑拣起来。没费多大劲就采到一大堆,感觉像玩一样,心想,运气真好,我和香蕈有缘,明年还来。

不经意间太阳已过中天,大姐感觉肚子饿了,想叫卓玛和五弟回营地吃午饭,但已经走散,只好高声喊叫:“卓玛——直布——吃饭啦!”

卓玛应了一声。

远远的,直布也回答:“来——啦——”

卓玛欢跳着回到歪脖子树下,取了所有的松蕈,装了满满两大袋。

志玛背着背篼,还抱了一大捆顺便拾到的干柴,最先回到营地。

卓玛轻轻放下胀鼓鼓的袋子,把蕈子摊在地上,觑了一眼慢慢走来直布,洋洋得意地说:“五哥,我捡的。”

直布把背篼里的蕈子轻轻倒出来,也摊开晾着,估摸卓玛比自己多捡了一倍,便没言语,放下枪,默默地去支帐篷,腰间的火镰包、针线包直晃动。

“你以为你能干,直布不把蕈园子让给你,你能找到这么多吗?”志玛正用三块石头垒一个锅庄,笑着责备妹子。“今年天干,香菇野蕈少,不比往年遍山都是,一抬脚就会踩烂几个。”

垒好灶,姐妹俩挑捡了些香菇松蕈,到海子边去打整。

海子如宝石般碧蓝,波光粼粼,水鸟轻翔。对岸也支起几顶帐篷,升起袅袅炊烟,同云雾弥合在一起。树丛里人影幢幢,笑语喧哗。

深山里有了帐篷,有了炊烟,有了人声,山就活了,便有了灵气。

对岸有小伙子看见卓玛,大声吆喝“哦——嗬嗬”,双手往天上浇水,掀起亮晶晶的浪花,算是打招呼。卓玛瞅了一眼,偷偷笑笑,没搭理,各自捧水洗脸。志玛扯下搭在肩上的帕子,动作麻利地洗了脸,又在水里搓了搓,拧干了递给妹妹。卓玛揩了揩脸,两人便开始打整松蕈。

她们掏出比筷子稍薄的木条,轻轻刮掉沾在蕈子上的泥土。鲜松蕈沾不得铁腥气,只能用木片刮、切,若用铁锅炒、煮,也会毁了它的鲜嫩。

帐篷里又走出两个小伙子,一起朝她们打唿哨、吆喝,山谷响起回声。

她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小心地刮着沾在松蕈外皮上的泥渣、草屑。清理干净后用湿帕子再擦拭一下,放进木碗里。新鲜松蕈,不能直接用水冲洗,洗了就不能锁住自身的水分,保持原有的蕈汁和滋味。清理完,卓玛用湿帕把装松蕈的碗包起来。志玛把其它蕈子清理了一下,放进铜瓢,从海子里舀水轻轻淘洗,清洗了三遍,滗干倒进大碗。她一手端碗,另一只手端着盛满清水的铜瓢,站起身,卓玛也捧起装松蕈的木碗,一起回营地。

对岸小伙子见她们要离去,极为不满,一迭声起哄,甚至敲起铜瓢抗议。

志玛把铜瓢放到灶上,准备烧水煮香菇汤。

罗绒直布已搭好帐篷,还在周围挖好一圈浅浅的防水沟。他走过来,用火镰打火点着枯叶干松毛,引燃木柴,灶塘升起熊熊火焰,淡淡炊烟飘在林子上空。然后把带来的火烧馍放到火塘边烤着,盘腿坐在旁边用腰刀削筷子。

卓玛将木碗里的松蕈用木片对剖为两半,或横切成两截,用以煮汤,大朵的松蕈留下烧来吃。

用雪山上流淌下来的清泉水,煮刚刚采拮到的新鲜香蕈,做法虽然简单,却最能释放出蕈子的原汁原味,鲜香无比。

卓玛拿起那个伞包像龟头一样的松蕈,用松枝穿好,说:“姐,我给你烤得香香的,把你撑死!”她就着火转来转去烤起来,不多会儿滋滋地冒脂汁,透出一股香气,叫道:“哎,阿姐,给!”

水烧开了,志玛把松蕈和杂蕈倒进沸腾的铜瓢里,接过直布递来的树枝筷子搅了搅,推让道:“你找到的,自己吃吧!”

“不嘛,我专门给你烤的。吃了晚上做个好梦,爽死你!”她用嘴吹吹,就往志玛嘴里塞。

“想烫死我呀!”志玛嘴一偏,躲开了。“你坏嘛,小心吃多了做恶梦。”

汤烧好了,香气四溢。志玛加了点毛毛盐,给每人舀一碗。

志玛把妹妹给她烤的松蕈撕成细绺绺,一丝丝放进嘴里,慢慢品尝,味道果然不错。卓玛半跪半蹲着,接过五哥新削的筷子,端起木碗,拈一块松蕈,吹了吹,喂到嘴里,一口咬下,蕈汁溅出,烫得嗷嗷大叫。直布就着鲜美的香蕈汤下火烧馍,吃得咂嘴舔舌。

卓玛放下碗,把铜瓢从锅庄上取下,往火里添加了些干树枝,等大火燃过,用松枝穿了一朵松蕈在微火上慢烤,烤到发黄,递给五哥。直布吹了吹,塞进嘴里,嚼了几下,伸伸舌头,蕈汁有一股松脂般的香味溢出。

海子对岸,男男女女跳起锅庄,山野热闹起来。

听见歌声,卓玛大口大口嚼馍馍,囫囵吞下,喝了几口汤,抹抹嘴,背上筐说:“我去那边看看!”

志玛对五弟说:“你也去耍一会儿吧,我来收拾锅碗。”

直布点点头,背着杈子枪,提起袋子,朝海子对岸走去。

有直布、卓玛兄妹参加,对岸的锅庄就跳得更起劲了。

捡松蕈和挖虫草一样,都是青年男女收获爱情的最佳时机。年轻人在一起随意挑逗调笑,嬉戏打闹,快乐无比。在户外,就不像在火塘边,有老人在场那般拘谨。

大姐到海子边洗铜瓢和碗,筷子不用洗,当柴禾,下顿现削两根树枝又是一双新筷。志玛隔海望去,跳锅庄的都是些陌生身影,不是巴里的人。

下午捡蕈子,志玛就独自单干了,无端地感到失落。管它呢,他兄妹俩换个地方,也许会捡到更多香蕈。

天擦黑,卓玛背着一大筐野蕈回来,比上午还多,高兴地说:“今天运气不错!”

罗绒直布也回来了,袋子里的蕈子比上午还少,却也喜气洋洋。

志玛没过问收获,心想,他俩下午捡蕈子,一个有人献殷勤,一个去向人献殷勤,一进一出,扯平了。


  • 上一篇:璇玑图
  • 下一篇:深渊

  • 本文地址: http://www.kbcmw.com/html/wh/kcwh/8570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