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8年03月09日
■贺先枣
任凭你翻遍甘孜州所有的地图册,查遍所有村寨的地名录,你也找不到“马鸡寨”在什么地方,可它的确存在,我就在那地方呆过几个月。我离开那地方时,曾经对村寨里的普布老爹发过誓,决不把这里有那么多马鸡的事说出去,尤其是不对那些成天提杆装满铁砂明火枪的家伙们说起。
有时想来,说说也无妨,那地方太远,太偏僻,能到那去的人和机都不会很多。那是在金沙江的上游,对岸就是西藏。两岸都叫同一地名,两岸都是茂密的原始大森林。几年以后,人们议论着修条公路到那里去,说是为了把林木变成钱,让那里的人也富起来。在一个不那么正式的场合,我说出了我憋在心头很长时期的话:“不修行不行?路修到哪里,哪里的森林就要完蛋”。没想到立即遭到严厉的批评,说我“思想僵化”、“你是不是安心叫那里的群众永远穷下去?”、“什么动机嘛,你”。我当时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本来是可以讲几句诸如生态环境,植被保护,水土涵养什么的,可我想的是,“树完了,那里的马鸡和其它动物住哪里呢”,我就这么问了。这回遭到却是哄堂大笑:“几十岁的人了,怎么挣想些娃娃们的事呢”?我就一句话也就答不上了。
据说后来还是修了路,但听说到底没把路修到“马鸡寨”那里。我想象不出那条沿着金沙江、傍着参天古树的公路是个什么样。只记得“马鸡寨”村东头有一堆巨大的黄土,土堆中有许多石块,生着很深的杂草,还有蒲公英的黄花。村里人说那是很久以前,蒙古人在这里修的碉楼,并指着江对岸两处残存的碉楼说,那也是蒙古人修筑的。我感到非常非常的惊讶,我真还不知道蒙古人曾经还来过这里。有一天,我拿了把挖虫草用的小锄在土堆东挖几下,西翻几下,希望能发现一把生了锈的蒙古刀,或者箭簇和别的什么。可什么也没找到,只好躺下歇一下。正想睡,突然觉得有些异样,扭头一看,一只鸡,一只我一时叫不出名字的鸡正在探头探脑地看我。只见它通体羽毛雪白,蓬松的、黑中又带暗红的尾羽更是漂亮,鲜红的鸡冠软柔得古怪,红眼圈中的瞳仁似乎是绿色,却又有点金子似的暗黄。
马鸡、雪雉!我一下子同时想起了它的两个称号,那是我曾经在书本上看到的说法,以前只见过它们死后的样子。
我一翻身起来说去扑捉它,没有想伤害它的意思,只想抓在手里看个仔细。它当然大吃一惊,展开双翅,却只是煽了几下,一双红脚在地面上弹跳着,跑得飞快。一下子,四下里发出一片宏大的“咯咯”之声,这才看清,岂止它一个,是一大群,起码有二三十只马鸡在一起;惊慌地叫成一片。“天啦”,我说,此时,心里激动得“砰砰”直跳,双脚也站定了,村寨边来了这么多的野禽!“不要伤害它们,汉人,它们有惹你。”突然,身后有嘶哑的嗓音清楚地说。是普布老头子,这村寨里颇受尊敬老人。
我说我根本就不想伤害它们。老人说,我也看出来了,你甚至没有弯腰捡石头。
它们怎么就不怕人?望着已经平静的马鸡群,我向普布老爹请教。
怕人干什么?我们这里没有谁会伤害们,连不懂事的小娃娃也不会。老爹坐了下来。
老爹说:看见那些树林了吗?它们都在林里住,夜里歇在树桠上,白天下来找吃的。我们翻地时,们就跟着牛跑,怎么哄赶也不走,它们在地里捡虫子吃。真是罪过,虫也是条命,可它们不是人,它们不听我们的,撵不走。收青稞了,它们就到地边找洒落的青稞吃。下雪了,我们就在打场的空地上丢些草籽、青稞,甚至糌粑坨坨。村寨里好多人产都这样。它们一进村就热闹了,它们还合伙追去啄一条狗。那条狗哀叫着,夹着尾巴跑进屋里躲起来。
普布老爹说,在更早的年头里,那时村寨里人更少。别说马鸡,连獐子、鹿子也闯到村里来找吃的。人们只哄赶走来拖羊子的豹子一类的野兽,獐子、鹿于是不赶的。可是现在,獐子已是好多年不到村里来了,鹿子也更难见到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