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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鞋

甘孜日报    2024年04月19日

◎黄孝纪

遍寻我童年的记忆,一年中我似乎光脚走路的时候多,无论上山捡柴,还是到野地里扯猪草,甚至上学。只有到了寒冷的冬天,我才穿上一双黑乎乎的旧胶皮马口鞋,我们习惯叫套鞋。这套鞋定然是我的二姐穿过给了三姐,三姐穿过才传到我的。曾有许多岁月,我们家灶屋的宽板长凳下面,只有寥寥可数的几双草鞋和套鞋,连布鞋都很少。

草鞋是用稻草扎的,那时村庄里的成年男子都会,我的父亲自然是扎草鞋的能手。扎草鞋通常叫打草鞋,我父母常说一句话:“草鞋没样,边打边像。”我有时看父亲打草鞋,那梳理干净的干稻草在他手中或搓或编,或添或剪,也要不了太久,一双金黄的草鞋就打成了,像两只宽扁又长的百足大虫。在我们家,草鞋通常是父母穿,走路不滑,穿烂了,随处一丢,也不可惜。布鞋自然是少的,那时去供销社买布,要凭布票,家里人穿的衣裤,都是补丁叠补丁,二指宽的旧布条,都要用来缝补衣服,哪还有太多的布来做鞋穿?唯有套鞋,又耐穿,又耐脏,即便表面沾满了烂泥,到水边用草球擦洗一番,又黑亮光洁。冬日里穿套鞋,我们常在鞋里垫上稻草,就暖和多了。穿久了,或进水了,掏出垫草扔掉,重新拿来干稻草,剪掉穗须,反复折上几折,略略压平,再塞进去垫上。不过,再耐久的套鞋,累月穿着,总有破烂漏水的时候,这样的日子,就期待补鞋匠早点到来。

补鞋匠也确实会在冬季如期而至。那个操外地口音的中年男子,同许多行脚匠人一样,是衡州人,村里人叫他邓师傅。他每次来到我们村里,通常落脚在老单身汉涛老倌家,吃住几日。与补锅匠不同,邓师傅随身就带着一个旧包袱,里面的工具轻便又少,围裙,锉子,大剪刀,胶水罐,胶水刷,此外一些零碎废旧的套鞋皮,仅此而已。冬天天冷,邓师傅补套鞋通常是坐在村中某栋青砖黑瓦的大厅屋里,周边要补套鞋的人家,便搜罗了一只只大大小小的破套鞋来,灰蓬蓬的,放在地上,同他讲价。邓师傅的嘴巴子能说会道,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他逢人一句笑容可掬的口头禅是:“哎呀,是你来了,价钱肯定要便宜一点。”

我那时也爱围观邓师傅补套鞋。他坐在破鞋围绕的矮凳上,腰间绑了一块脏兮兮的黑围裙,盖住两腿。他从地上拿了一只套鞋,放于腿间,左翻右翻,查看破烂的地方,而后就用铁皮锉子锉那破漏之处。那锉子的白铁皮仿佛是剪开的一截废旧手电筒,密密麻麻钉了无数的洞眼后,包裹在一根短木棒上,粗糙又锋利,锉得套鞋皮的黑细屑在他裙上落了一层,将套鞋破洞的周边,锉出一个毛糙的印痕,或圆,或扁。接着,他找出一块废套鞋皮,比画一番,剪出锉痕一般的大小与形状,作为补子,并将补子皮里层黏附的白纱锉干净,现出毛糙的皮色。如此妥当了,他方才用剪刀锥子撬开胶水罐的盖子,拿了小毛刷,粘了胶水,分别涂在套鞋和补子上,稍稍晾干一阵,将补子贴在破洞上,双手用力挤压一阵,就补好了。这样看起来,他补套鞋似乎也挺简单的,只是那黏糊糊能扯丝的胶水,略有一股刺鼻的怪味。

分田到户后,胶皮凉鞋和解放鞋逐渐在乡村流行,一度成了乡民脚下的标配。补鞋匠的装备也换成了手摇补鞋机,业务范围从原先的补套鞋,扩展到补凉鞋、补解放鞋。再往后,皮质粗糙的猪皮鞋也穿在了村里一些时髦人的脚上,成了补鞋匠穿针引线上胶水的对象。

也不知是无师自通,还是跟着外地的补鞋匠当过学徒,突然有一天,村里的国美也有了手摇补鞋机,在他家里接受补鞋的业务。国美是个头脑活络的人,曾有多年,他负责抽水机房的抽水和碾米,后来又买了手扶拖拉机跑运输,因为一次交通事故,成了腿脚不便的残疾人,在家里办了一个小店,卖点糖饼烟酒之类的小百货。或许是国美的补鞋生意还不错,以后村里的另一个青年也买了一台补鞋机,并经常挑着他的补鞋机和一只木箱,走村串户吆喝补鞋。不过三五年后,他们两人的补鞋生意都销声匿迹了。

经济的发展,时代的进步,乡人的衣着鞋袜样式愈加丰富,补丁叠补丁的年代悄然远去,连同那些乡村补鞋匠。对于出生在新时代的乡村孩子们来说,他们再无衣食之忧。他们的童年也不会像我们那样,长年累月光着脚板走路和奔跑。只不过他们那从小就被一双接一双好鞋子过于保护的脚板,隔了泥土,隔了砂石荆棘,已然变得娇贵,丧失了那份与土地肌肤相亲的情感和耐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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