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8年12月17日
◎章铜胜
小山的词写得很美,字字句句读来,很是吸引人。刚开始读词的时候,是非常喜欢小山词的,那样华丽的词句,忧伤和悲凉都是淡淡的,暗合了少年的心境,有着强说愁的意味,真是美好。偶尔回味一下,心里竟是甜甜的,如初恋般。
及长,诗词渐渐读得多了起来,就不再满足于小山的字句了,而是希望能从诗词中读到一些应有的深意,哪怕只是在读一阕小令。有时候,这种愿望也显得有些奢侈和徒然,且多数时候是可遇而难求的,这和诗词本身的意蕴有关,也和我们对诗词的理解有关,可能是我们的知识积累和人生阅历影响了写与读之间隔膜的打破。
叶嘉莹先生在评小山的《阮郎归·天边金掌露成霜》一词时曾说过:“小山写情实在写得很好,可惜的是,除了追念欢乐的日子以外,似乎人生就不再有别的意义了。”叶嘉莹先生谈诗论词,多有深意和新意,我极喜欢她的许多观点和提法,那是融贯中西的深见卓识,可以说,在对于诗词的理解上,开阔了我的视界,也拓展了我对诗词认知的广度和深度。但我也觉得,追念欢乐的日子,也是一种人生的意义,虽然它略嫌浅薄了一些,想想那些深文奥义的诗词,又何尝不是建立在这些浅薄如初的人生意义之上的呢。
再温习曾经读过的那些诗词时,有时候是很容易被那些熟悉和曾经喜欢过的句子俘获的,心里会因此而生出湿软的一点欢乐来。譬如小山的《阮郎归·天边金掌露成霜》词中的句子:云随雁字长。它和我的生活经历有关,也暗合了少年时的我望着秋收后荒凉的田野时,心中生出的淡淡的悲凉。
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敏感的人,在还没有读多少诗词,或者说还读不懂那些诗词的少年时代,总会因为读到一些句子,而愣在那儿,默然许久,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会呆呆地因那些句子而发愁。
读到小山的“云随雁字长”的时候,大概是我去外地上学的第一年秋天。学校是陌生的,我还没有完全适应这样陌生的环境,但我也渴望自己能很快融入到全新的生活里。于是,就喜欢上了学校操场边的那截矮矮的围墙。操场的围墙外,是一片错杂在矮山短岗间的田野,秋收已过,满目荒凉。那截围墙,对于我来说,仿佛一个暗喻,我知道自己离不开昔日的乡村生活,也同样向往美好的未来。
学校的操场总是很热闹,操场边是学校的图书馆。围墙也隔开了我的现实和未来,我可以站在墙内回望曾经的生活,也可以踏踏实实地过好当下的日子,就像秋天路过校园上空的一群群南归雁,它们变幻着阵形,在天空中写下一个个雁字,那些雁字写在了如垄的长云上,天蓝云淡,像精致的信笺,印着清晰的雁字,那是写给温暖的南方的书信。
我不喜欢操场的热闹,大概也离不开那样的热闹,经常在放学后,从图书馆借了书,倚着操场边的围墙,随意地翻看着。身边的热闹如影随形,翻书、看天。是在翻到了书上的“云随雁字长”,注意到了天上的雁字和秋日长云,不知道是雁字扯长了秋日长云,还是秋日长云铺开了大雁南归的长路。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句“云随雁字长”,曾经温暖了一位少年孤独而又彷徨的目光。
今天夜里,一个人走在空无人迹的长街上,街上有点冷清,已经过了霜降,街灯仿佛也在清冷的夜里变得黯淡了。抬头时,隐隐看见天上一垄一垄的长云,如秋后翻耕过的田垄,只是长云灰白,翻耕过的地垄黝黑,白与黑,如清者在天、浊者落地,仿佛是世界混沌初开时的升与沉。云一缕一缕地扯开,雁字一个一个地写着,其意如秋云般远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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