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7年09月26日
■顾泉林
初夏的阳光透过葡萄架绿叶的缝隙,细细碎碎地洒落在莫家的小院里。上午刚过8点,吃完早饭的莫老正坐在院子里,一边不停地挥动着折扇,一边抱怨着天气:“这叫啥天气啊,从春上到现在不下雨,闷热闷热的。”端茶过来的莫老的老伴心里有数:老头子是气不顺,这才几月份,离端午节还差三四天呢,天能热到哪去?
老伴将紫砂壶递到莫老的手上,说:“今天去茶叶市场转转吧,新茶上市的热乎劲过去了,价格也便宜了一些,去年的陈茶不多了。你儿子送来的新茶,说给你过端午节喝的,你好好地生气说不要,再不买茶叶,你这老茶客就要喝茶叶末了。”莫老望了老伴一眼,端起茶壶浅抿一口,生硬地回答道:“陈茶的茶叶末可是好东西,清火明目。我跟老首长走南闯北的时候,哪有这么好的茶叶末喝。”说完就摩挲起手中的紫砂壶来。
这把紫砂壶是很多年前莫老的首长去世前不久送给莫老的,已经被莫老摩挲得通体红润油亮。一想起老首长,莫老心里就沉甸甸的。莫老跟着老首长当警卫员是在1949年的春上。首长是南方人,读书人出身,酷爱喝茶,家里原先就是开茶园种茶的,后来参加革命由南方到了北方。但北方不产茶,首长将茶叶看得特别精贵。莫老给首长当警卫员的那年头,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要给首长保管茶叶。莫老是山东人,对茶叶真没有什么特别的认识,开先也弄不懂这茶叶对首长的重要性。那时首长喝的茶叶都是用自己省下的津贴买的。老首长说,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是过日子的必需,得自己掏钱置办,不能沾人家的便宜,再说茶也是个清静之物。直到今天,当莫老已经时时离不开茶之后,才明白过来,这清淡的茶味究竟意味着什么?
莫老还记得,当年他跟老首长南下到这沿江一带时,首长曾感慨又回到了种茶的地方。首长还以内行的口吻告诉他,这地方的山水气候涵养茶树,应该是个出名茶的地方,遗憾的是产量不高,做出来的茶大都是自家用的,粗枝大叶,没什么名气。后来首长就留在了这个城市,当年的小莫也跟着留了下来。现在莫老手中捧着的这把紫砂壶,还是莫老当年陪首长逛茶叶市场买茶叶时,在一处旧货摊子上捡漏买来的;首长懂茶,也懂茶壶,说这把茶壶从质地和款式上看应该是江南名匠制作的,属于晚清时期的作品,也算是古玩了,很有价值。
想到这里,莫老又深情地端详起手中的茶壶来,接着,转过脸对老伴说:“这么闷的天,怕是要下雨了吧。这天气湿度大,买不得茶叶,等天气爽快一点再说。”
对于老头子的气不顺,莫老的老伴只知道老头子在跟儿子赌什么闲气,至于到底是哪门子闲气还一时摸不着头绪,于是,她索性坐下来,问老头子:“你说儿子送来的新茶哪里不中意,还要给儿子脸色看。”听老伴直截了当地这一问,莫老就有些动气,只见他将捧着的紫砂壶放在脚旁,抄起折扇挥动了几下,说:“他刚当了一个什么科长,去了一趟县里,回来就是大包小包的新茶拿都拿不下。县里开发茶叶做品牌是想多卖几个钱致富,这倒好,全当礼品给送人了。那茶我不沾光,你让他拿回去,爱送谁送谁。”
看着老头子气耿耿的执拗劲,莫老的老伴也来了气:“你这是退下来了,没人送没人理心里不平衡。当年你在台上抓农村多种经济那会,人家也送过你新茶,你不也收了吗?”
“胡扯八道。”莫老的火腾一下子就上来了,大声道:“人家送我茶叶是不假,但我事后都一一将钱还上了。我明白得很,那都是用公家的茶叶送人情,不是多吃多贪是什么?”也许是过于激动,莫老说完,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没想到一脚就踢翻了那把紫砂壶,只听到几声叮当声响,刹那间,莫老和他老伴就惊呆了,那把紫砂壶的盖和嘴全给碰坏了。莫老的老伴眼泪跟着就涌了出来。
接着,就下起了雨,一天一夜的雨到次日天亮才渐渐地收住,让浮躁的街道顿时清爽了许多,莫老的心情也平静了下来。他现在开始心疼起那把已经破损的紫砂壶,觉得很对不起老首长。早饭后,他对正端茶过来的老伴说,收拾收拾,咱们回山东乡下老家过端午节,那里有锔瓷的手艺人,把壶给修了。对了,上午我们去买几斤四五十块钱一斤的家常喝的茶带回去。说完莫老才注意到,面前放着的是一个罐头瓶儿,透明的杯中是细细碎碎的茶叶末浸出的茶水,倒也清清亮亮;莫老端起,不由自主地言道:“福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