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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瓜闲话

甘孜日报    2020年09月25日

在乡下,丝瓜架是最寻常的美景了。说它是美景,并非夸饰矫情,丝瓜通常在农历二月下种,六七月份最炎热的时候,正是它的花季,一架架丝瓜藤绿叶油亮,朵朵黄花挑出叶间,花梗纤细,花瓣薄嫩,有风即摇摇颤颤,风情万种。花蕊里又多粉,招惹得蜂蝶成群,有一种细腰的黑色土蜂总奋不顾身,把头扎进花蕊中采蜜,肥硕的屁股露在外面,一不留神就被鸟儿叼去了。丝瓜架各式各样,傍篱而搭,它就爬满篱笆,涂得满篱秀色,种在墙根,它就缘墙而上,把花开上灰瓦,如果遇到一棵树,它会一直往上攀缠、攀缠,把藤蔓挂上树梢,树枝上翠蔓披拂黄花招摇,可不就是一处乡间美景?

乡人常有有心者,于房前开阔处搭一丝瓜架搭,埋四根木桩架棚,从地面扯几根绳子系在棚顶,让丝瓜缘绳而上,形成一个密实的丝瓜架。盛夏之际,绿叶满棚花朵满架,一丛丛招招摇摇,风从田野里吹过来,花叶飒飒,清芬扑鼻。农人干完活回来,坐在棚下乘凉,二三邻人棚下奕棋看棋,落子的声音啪啪作响,“对花六月无炎暑”,如此消夏,哪里还惧什么暑气熬人?及至夜晚,明月高悬,花影参差,月光从花叶的罅隙间漏下来,疏疏点点,犹如残雪,此时,棚下设一凉床,床脚下燃一盘蚊香,高卧床上,手里的芭蕉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远远近近蛙声成阵,蛐蛐放歌,蝉鸣枝头,流萤闪闪烁烁,这些光和声,都被那柄扇子摇得一晃一晃,这时候,丝瓜架就是一个底儿朝上的摇篮,蛙歌虫鸣就是母亲不眠的双手,在摇篮里朦胧睡去,一觉醒来,天色已明,几朵丝瓜花落在枕边,正散发着清幽的体香。

旧时候种瓜点豆,没有塑料大棚,循的都是节气,按照节气栽种的丝瓜,初秋才开始大量结实,细长碧绿的瓜条儿一根根从藤叶间垂下来,头上还顶着未老的黄花,这时候,摘三两条下来,用刮皮刀削去绿皮,露出光滑的淡青色肉身,把它横陈在案板上切成小块,投入炸了蒜片的油锅里清炒,出锅前再丢以红椒丁,这样一盘子素炒丝瓜,既有看相,入口又清香滑糯,滋味绝佳。嫩丝瓜清淡肉厚又多有汁液,与鸡蛋同炒也是寻常做法,口感不差。如果是喝了酒又啖多了鱼肉,那就来一盆丝瓜鸡蛋汤吧,一碗落肚,肝肠都为之舒适清爽。丝瓜是清淡爽洁之物,窃以为不宜辅之大荤,与馓子、油条相搭,倒不失为一种创意。馓子捏碎或者油条切段,待丝瓜出锅前投入略煮,馓子油条既吸附了丝瓜汁的甘滑,又还保持着自身的酥香,个中滋味,妙不可言,君家不防一试。

少年与暮年差别之大,判若二物者,大概没有哪一种物事可与丝瓜相比。青嫩修长顶着黄花的丝瓜,及至老去,则大如捣药之杵,内里丝丝缕缕,筋络纠缠如织,人们称之为丝瓜络。深秋,一场严霜过后,丝瓜藤叶尽枯,丝瓜络带着满腹纠结,在树上吊着,在藤上缀着,或者在高高的电线上悬挂着,西风里晃来荡去,满心的种子哗啦作响,放眼望去,易生苦寒萧索之感。待碧树尽凋,雪飞漫天,不知道哪一刻,它啪地一声掉下来,被路人捡去,撕掉老皮,磕去瓜子,刷锅洗碗去了。丝瓜络还有一个名字叫作“洗锅罗瓜”,用它涤釜器,油污易去,是农家厨房里必备的洗锅神器。当然,洗锅罗瓜也不仅仅呆在油污之所,“丝瓜涤砚磨洗,余渍皆尽而不损砚”,陆游早就如此鉴定过,它不仅下得厨房,还上得书房洗得砚台,与文房四宝是近亲呢。更有女子沐浴,用它来搓洗玉体,去灰屑又不伤肌肤,如此看来,它不仅入得书房,还入得闺房,可与佳人亲近呢,可见不是俗物。这老丑纠结的丝瓜络,较之它刀俎之上的青春,也算是老得其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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